龙六翠 口述 杨友花 记录整理
大崽正兴要出一本书,要我在这本书里讲几句话。这可难为我了。我这个只上过几天扫盲班的八十多岁的农村老太婆,哪会讲话啊!唉,要是他爹还在就好了。他会讲话,字也写得好,肯定能帮大崽漂漂亮亮地做好这件事。大崽说,爹是爹的话,娘是娘的话。娘的话只有娘自己讲得出。大崽还说,这本书要是没有娘的话就没有意义,他要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跟平常扯白话一样。那好吧,我要女儿友花当记话员,在大崽的书里讲几句话。
我是农民,他爹在学校教书,我们是个“半边户”家庭。我生了四个崽女,我最对不起的是大崽正兴。他十二岁那年,为了给家里减少负担,我和他爹收了他的书包,把他送进县文艺班学演戏。当时,他哭哇闹哇,一个劲地吵着要读书要考大学。看着他的那个伤心样子,我也哭了。我对他讲:“崽呀,哪个要你生在这个穷家?哪个要你下面还有弟妹?”……大崽看到我哭了,他不哭了,他把弟妹叫到跟前,朝他们扬起拳头:“你们给我好好读书!你们要是考不上大学,我打死你们!”
大崽从县文艺班毕业后,考进县文工团当演员,开始养自己帮这个家。他的弟妹也还争气,都考上了大学,吃上了国家粮。
家里的生活慢慢好起来了,但很难看到大崽开笑脸。他总说自己的梦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他的梦是什么?怎么丢的?我搞不清楚。有一天,大崽对我说,他要拿起笔杆子写文章,跟他弟妹一样做个有出息的文化人!
从那天开始,大崽在剧团里一边当演员,一边拿笔写文章。他每次放假回家,总把写好的文章念给我听。我喜欢听他写的文章。虽然里面有些话我听不蛮清白,但我晓得他写的是我们家的事,是他自己的事,是我们身边好多人的事。后来,大崽被剧团选为写戏的人;后来,大崽考到北京的大学学习写戏;再后来,由于大崽写戏写出了大名,被调到市里和省里工作。
大崽没上过什么学,没什么文化,但他一辈子做的都是文化人做的事。我不晓得他是怎样熬过来的拼过来的。每次只要想到这些,我眼泪就流心里就痛。在这本书里,我只想跟他爹一起,给大崽赔个礼,说声对不起。如果日子能从头再来,我们就是去讨米,也不会让十来岁的崽放下书包出来养家。他有那么大的梦,我们就得让他读书,让他读饱书,让他脑壳里装满了“文化”,往后拿起笔杆子,就不会吃大苦受大累了……
他爹2000年冬天过世,到现在已快20年。我今年85岁,像树上的那片老叶子,过不了几天就会掉落。来到这个世上一场,和崽女一场,我和他爹非常满足,没有一点遗憾。我们要感谢四个又孝顺又争气的崽女,是他们让爹娘脸上有光,让爹娘吃穿不愁。亲爱的崽女,爹娘爱你们!亲爱的崽女,我们今生过不够,来生还要在一起!
在这本书里,我啰啰嗦嗦地说了那么多话,不晓得合不合大崽的口味?反正这是娘的话,这是娘最想讲的话。
(《杨正兴作品选》,杨正兴 著,中南大学出版社出版。此文为该书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