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哲
最早感知红豆，是在王维的诗中。其诗曰：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从此，红豆在我心中，成了爱情的信物。区区一颗细豆，承载着人世间美好的几多情愫。
红豆是个遥远的概念，暗想，它大约是和煲粥的红豆差不多吧，圆圆润润，小巧玲珑，一直无缘一睹红豆芳颜。
今年金秋十月，省作协和省生态环境厅等单位组织作家去汝城县九龙江森林公园采风。在九龙江畔，偶遇一株参天大树，树叶婆娑，枝叶上垂着黑色豆荚一类的东西。同行的九龙江森林公园管理处的同志介绍说，这就是红豆树，树龄380年了。掐指一算，此树诞生于明朝末年，历经战乱兵燹，幸亏静矗于蛮荒之野，能够幸存下来，实属不易。
同行的人们一听说是传说中的红豆，霎时砸开了心灵的阵阵涟漪，纷纷驻足观看细究。几位平日矜持有加的女士，竟然越过栏杆，顺着崖壁攀援而下，去河边的平台上捡拾从树枝上脱壳而出的一颗颗红豆。一位女士还悄悄地塞了一粒给我：“回去送给你的心上人吧！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定情信物哦！”我仔细端详平生第一次见到的这颗“尤物”，只见它，晶莹剔透，比平时煲粥的红豆显得略大，泛出亮红光泽，煞是漂亮。
红豆产于南方，结实鲜红浑圆，晶莹如珊瑚，南方人常用以镶嵌饰物。传说古代有一位女子，因丈夫死在边地，哭于树下而死，化为红豆，于是人们又称呼它为“相思子”。古诗文中常用它来关合相思之情。王维是山水田园诗的代表，其诗、画成就都很高，苏东坡赞他“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尤以山水诗成就为最，与孟浩然合称“王孟”，晚年无心仕途，专诚奉佛，故后世人称其为“诗佛”。他的那首著名的《红豆》诗，传颂千古。同行的老作家梁瑞郴先生出生于郴州本土，对郴州风物如数家珍。他说，王维唯一的一首借状物抒发爱情的诗歌，和其山水田园诗风格迥异，这首红豆诗十分难得。看来，面对红豆，王维老夫子也是聊发少年狂，“诗佛”居然也言儿女情长，佛心加爱心，忽觉老夫子也是块“夹心糖”，少了些道貌岸然，增了些人间烟火，不觉突兀，反觉更加可爱。
凝视着手中的那一颗红豆，思绪万千。红豆赠与佳人，可它形单影只，既不能用线连成手串，也不适宜做个项链吊坠。最好的归宿，还是让它生根发芽，开枝散叶。我想将它种植在家乡屈原农场的校园，埋在土中，期盼长成参天大树，让千万人凭吊，追古抚今，那该多好。
遥想当年读大学，爱上了一位低年级的女孩。大三那年，我被安排到屈原农场一中实习，和师妹分开三月，如隔三秋。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微信，座机电话也是稀罕物，整个中学就校长室有一台。无以寄托相思之苦，怎么办？一日，百无聊赖，在校园散步，发现路边花坛里，一丛灌木上，花儿盛开，红色的花蕊吐发芳菲，我突发奇想，何不寄给师妹，聊表相思之苦？于是掐下一朵，用信纸折成心形包裹，还不忘学古人，附庸风雅附上诗一首：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用平信寄出后，然后便是漫长的等待。一日，邮递员翩然而至。递给我一封信，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那朵花原封不动寄回，只是花朵有些萎靡，一张纸上写了一首诗：古人赠红豆，君寄夹竹桃。夹竹桃剧毒，居心何其好！寄予负心人，另折花枝俏。
我一看，傻眼了，这不是分手信吗？自责，恼恨，不安，笼罩着我的实习生涯。原来，那鲜艳的花，是夹竹桃，有剧毒。怪不得师妹芳颜大怒。唉，好心办了坏事。实习甫一结束，就返校，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好话说了几天几夜，方才挽回美人芳心。
现在回想起来，要是那时，屈原农场的所在实习中学，能有这么一棵红豆树，该有多好，寄上一百颗红豆，既浪漫，又有情调，关键是还不费钱。难怪古往今来，囊中羞涩的才子，大多赞颂红豆。也是，凭一颗豆子，俘获美人心，性价比还蛮高的。
红豆生南国。其实，即使在江南，红豆亦是难得一见。用来煲粥的红豆倒是很多。同样是红豆，一贵一贱，泾渭分明。试想，如果某君为博红颜一笑，送一把煮粥的红豆给女朋友，女朋友不翻脸才怪。其实，煲粥的红豆，很有实效。红豆粥，具有良好的润肠通便、降血压、降血脂、调节血糖、解毒抗癌、预防结石、健美减肥的作用。认识到红豆粥的功效，有才识的美女，不拒绝才妙。比相思的红豆，更具实用性。美颜，降脂，将心上人养得白白美美的，与心上人同寿，不亦乐乎？呵呵。
汝城产红豆，汝城之幸。红豆择土而生，择水而长，没有良好的生态环境，红豆，这个树种中的贵族，是断难发荣滋长的。隐隐青山之麓，九龙江的沟沟壑壑，有这么一株红豆树，格外显眼，弥足珍贵。红豆生汝城，她亭亭玉立，冠盖成荫，静静地抒写着青山之恋，绿水之恋，自然之恋。
三百年前，这棵红豆树初栽时，正值吴三桂反清叛乱。他北上时途经汝城县，那时汝城还不叫汝城，而叫桂阳县，为了避自己名讳，吴三桂改桂阳县为义昌县。改名不到一年，兵败身死，又恢复桂阳县称谓。不知他在汝城的时候，是否也给爱妾陈圆圆摘红豆相赠没有？铁血男人，往往也有浪漫情怀，我相信，红豆赠与佳人，他应该是做到了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凤冠一豆赠美人，岂不快哉？
红豆幸自出汝城，为谁聊寄相思意？
失意时，寓豆为诗，可以疗伤，思君令人老，宽解相思之苦；得意时，煮豆为粥，游子不复返，努力加餐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