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湘江周刊·湘韵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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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19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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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河的时间书

  李少岩

  那个艳阳高照的秋日,我在吕家坪镇,遇见沈从文《长河》中的锦江河。

  换作平时,与一条河的相遇,我起初的印象,总是停留在浅显层面。很多时候,我的匆匆来去,有点浮光掠影的意味。细想,人这一生,会与许多江河劈面相逢,印象深刻能有几许?与锦江河的会晤,我的解读是多维的,宽泛的。此刻,在吕家坪镇临河码头,我持久地伫立,眼前这条名不见经传的河,因为沈从文《长河》的细腻文字,注定不再是一条简单意义的河流。

  一波,一波,清澈的河水轻柔地拍打码头,零零碎碎,溅起一串串俏皮的水花。一波未尽,又一波浪花来袭。顷刻间,原本洇湿的水印,被下一波浪花所涵盖。水能洗去一切,岁月,尘埃,乃至世间物事。河流是大地的经络,纵横交错,默默无闻地供养万物。想象每一条河,从它诞生那一刻起,都在向往自己的远方,如同一个志存高远的人,远方总是他执着不变的精神指向。

  时光回溯。上世纪30年代,风华正茂的沈从文,从故乡凤凰县一路跋山涉水,行至水汽漫漶的吕家坪镇,这里的山,这里的水,以及淳朴善良的苗家人,一度让沈从文疲惫的心得以安顿。在吕家坪镇短暂居住,从喧闹的码头出发,搭乘声名远播的麻阳船,由沅江汇入长江,一路北上,开启他漫长的从军模式。

  一艘老船泊在锦江河岸,如一位垂暮、低沉的老人。在河之上,老船的表情呆滞,目光深邃,一派寂寥的神态。世间万象,繁华落尽,终归于沉寂。我想,老船一定在静谧地反刍,那些曾经有过的激情岁月。船与河,河与船,互为交集,两者有着不可分割的语境。试想,让一艘船远离河流,还有存在的意义?一条大河,如果没有船的点缀,哪有自然、灵动的气象?经历太多风雨,老船的帆布已经千疮百孔,神色黯然,那架势,再也经不起风雨摧折。一杆锈迹斑斑的铁锚,颓然卧在船头,与老船浑然一体,相依相守。唯有那根饱经沧桑的桅杆,直插云霄,接近岁月的天空。

  时间似一条奔流向前的河,每道人生码头演绎不同的剧情。多年以后,也就是1937年,在京任职的沈从文回到家乡凤凰,回首往事,当他再一次来到吕家坪镇,故地重游,弥望浩荡而来的锦江河,禁不住思绪万千,文思泉涌。先生在吕家坪镇一栋吊脚楼栖居一年时间,以这里的人物、物产、村寨、风俗人情,创作了一部脍炙人口的名著《长河》。后来他在《长河·题记》里说,《长河》其实是“用长河流域一个小小码头吕家坪镇作背景”来创作的。《长河》其中一个章节标题就是《吕家坪的人和事》,足见吕家坪镇在沈从文心中的位置,举足轻重。

  重读经典,很大程度说,就是穿越时间的长河,重温大师笔下的往昔岁月,焕发我们更为广阔的想象力、创造力。阅读沈从文的湘西散记系列,我们不难发现,先生曾在书中多次写过麻阳船,以及漾在锦江河上空的行船号子。

  立时,在我脑海浮现一帧清晰的历史画面:一艘满载货物的麻阳船,似一片巨大的树叶,漂在锦江河上,两岸青山,葱郁如盖,一位船工手持竹篙立在船头,他裸露的脊背,黑里透红,在炎炎烈日下呈现古铜的基色。船工敏锐地观察远处的江面,在他宽阔的胸襟里,不仅掩藏给予远方的期许,也蓄满对于家里妻儿老小的眷恋。自古人生有三苦:行船,打铁,磨豆腐。行在水上的江湖汉子,走南闯北,不仅咽得了日常的苦辣酸甜,还能容得下命途的万水千山。

  一腔嘹亮的号子奔涌而出,粗犷,高亢,荡在湍流江面上,挥之不去。

  晓风清新,天高云淡,我们一行人坐在老船上聊着长河。我向老船工刘本勤探问长河号子,为了满足我的猎奇,年近古稀的老船工欣然应允,他沉思片刻,即兴吼起一曲长河号子,那气势,恢宏,激昂,抑扬顿挫,千回百转,聆听完一曲,令人荡气回肠。刘本勤解释道,长河号子主要分布于沅江、长江流域,它有约定俗成的基调,却没有固定内容,通常是船工在行船中看见什么,想到什么,就无所顾忌吼出来,形式不拘一格,语言通俗易懂。村庄,河床,青山,田地,村姑,险滩,都是船工们临场发挥的题材,具有鲜活的生活气息和浓郁的民族色彩。

  秋阳下的吕家坪镇,祥和而宁静。走进逶迤的巷道,我想象的青石板、两旁木质吊脚楼已不复存在。我的心海泛起一波巨大的落差。很显然,我到吕家坪镇,是来寻找沈从文的足迹。两侧参差不齐的钢筋丛林,不时在我心里投下暗淡的影子。同行的刘本勤是本镇居民,在巷子里开了一家工艺美术装潢店,他不无惋惜地告诉我,明清以来,这里原本清一色的木质吊脚楼,屋连屋,檐接檐,即便多雨季节,你从镇上走过,也不会湿脚。上世纪90年代,一场滔天洪水将镇上的木楼席卷一空,遍地狼藉,惨不忍睹。令人称奇的是,在古镇一隅,当年沈从文栖居的那栋木楼,经历那场洪流的肆虐,安然无恙地留存于此。命理天象,谁解其意,世间诸多物事,有多少能够揣摩明白?

  循着一条崎岖小径,我们来到一栋陈旧的木楼前。举目仰视,门楣上悬挂一块字迹斑驳的牌匾:沈从文旧居。年长日久,木楼已经颓败,清寂,寥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夹在两侧高楼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我不禁臆想,这是先生创作《长河》的栖居地?这么低矮狭小的空间,青灯黄卷,墨香氤氲,有多少爱恨情仇的故事在此酝酿、跃然纸上?

  我欲进屋拜谒,门扣挂着的锈锁,将我拒之门外。我恍然醒悟,先生仙游去了。我纵然进屋搜寻,再也找不到先生的一腔文脉。而我记住了这栋木楼,这个偏远的湘西小镇。

  吕家坪镇在湖南麻阳县,沈从文与吕家坪之间的趣闻轶事,写进泛黄的时间书。每一次打开,文气缭绕,一幅淡雅隽永的湘西人文画卷,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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