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
乘着绵长的春风与美好的诗歌,缅怀一朵“永不熄灭的精神火焰”——诗人彭燕郊。3月28日,由湖南省作协、湘潭大学校友会主办的“彭燕郊诞辰百年纪念暨诗学研讨会”在毛泽东文学院召开。50多位文艺界领导和专家学者诗人出席了研讨会。彭燕郊先生的女儿、广东文艺职业学院设计与工艺美术学院院长张丹丹教授,将彭燕郊的部分书籍与文学资料捐赠给湖南省作协湖南现当代文学馆。
这次纪念暨诗学研讨会,与去年年底在北京,由中国现代文学馆、湖南省文联、湖南省作协、《诗刊》社共同主办的“彭燕郊诞辰百年纪念座谈会”交相呼应。与会者深情回忆彭燕郊先生的音容笑貌,深入探究他的诗歌价值和美学精神,高度评价他创造了独特的“独木成林”的诗歌现象、文学现象、美学现象,评价他是中国新诗中“诗、人一体的一代宗师”,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宝贵财富。由龚旭东和易彬选编的《风前大树:彭燕郊诞辰百年纪念集》(西苑出版社出版)、易彬与陈以敏整理的《彭燕郊陈耀球往来书信集》(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也在纪念会上首发。
彭燕郊1920年9月出生于福建莆田,10多岁时离开家乡参加新四军,在严酷与苦难中淬炼成颇有影响的“七月派”诗人。他1939年开始发表作品,诗歌创作跨越了中国新诗发展最重要的几个时期,在诗歌创作和研究、编辑出版、民间文学、文化教育等诸多方面取得了杰出的成就。
2008年3月31日,彭燕郊在长沙去世,享年88岁。他是老一辈中国诗人中艺术创造力最旺盛、艺术开拓性最强劲的诗人之一,被誉为“一朵永不熄灭的诗歌火焰、精神火焰”。他策划组织出版的《诗苑译林》《犀牛》《现代散文诗译丛》《散文译丛》等丛书和大型诗歌文化杂志《世界诗坛》《现代世界诗坛》等等,继往开来,对当代中国诗歌和文学艺术的发展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彭燕郊在湖南的58年里,播下了诗歌的种子、美的种子,极大地影响了几代湖湘文化人和文学创作者,提升了湖南诗歌和文学“湘军”的品位与境界,被评论家誉为“中国新诗的南岳”。
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和长沙毛泽东文学院举行的两次彭燕郊百年诞辰纪念研讨会,标志着彭燕郊研究进入了一个新起点。正如中国现代文学馆副馆长李洱所说, 彭燕郊不仅属于湖南,也属于中国,属于人类,属于未来。
3月31日,是彭燕郊先生去世的日子。湘江周刊摘发两次纪念研讨会的部分专家发言,以纪念这位为中国诗歌文化和湖南文学的发展做出杰出贡献的诗人。
他的文学贡献重要而独特
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 王跃文
彭燕郊先生有着倔强的、不屈不挠的精神品格,他平生坎坷曲折、历尽沧桑,却一直挺直腰板行走大地。先生的创造力长盛不衰,艺术境界不断超越,思想高度和深度不断超拔和拓展。先生是为诗而生的,他自青年时代开始诗歌创作,不管遭遇了怎样的曲折,不管职业如何改变,他始终是个诗人,一个不断浴火重生的诗人。先生的诗歌浓缩了近百年中国知识分子个人和民族的苦难、道义和尊严,表达了一个知识分子对真理的执着追求,对生命本质的深刻体认,对人之现代性的痛切思考,对诗歌艺术信念的忠贞不渝。
先生对诗怀着宗教般的虔诚,他这“宗教”的教义便是爱和美。先生笃信诗能够滋润和救赎人,让这世界更美好,这是先生对中国古老诗教传统的继承和赓续。先生是诗、人一体的一代宗师,他创作了饱含爱和美的诗,而这些诗也使他成为爱和美的精魂。
彭燕郊先生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宝贵财富,他的文学贡献重要而独特,他对中国诗歌的影响至深至远,他深刻地影响了一批后辈诗人,特别是一批湖南诗人的成长。学界对彭燕郊先生的研究尚未达到应有的程度,先生的诗歌经验尚待进一步开掘。
彭燕郊是一个奇迹
首都师范大学教授 吴思敬
彭燕郊与诗歌不离不弃,始终保持着旺盛的诗情和创造力,在中国现代诗歌史上,无论是就创作时间跨度之长,还是就创作的不断求新求变而言,彭燕郊都是一个奇迹。他的诗歌充满了一种自由的精神,充满了对现代性的追求。
80年代中期以后,他特别重视“诗与思”的关系,强调从“抒情”到“思考”的转换。在古稀之年写出了对自我进行反思、具有精神突围意义的长篇散文诗《混沌初开》,将炽烈的情感、空灵的意象与理性的思考融为一炉,创造了一种险中求胜的艺术范式,晚年的彭燕郊宝刀不老,依然保持着旺盛诗情和创造力。
他提出“要有胆量写不像诗的诗”,要有勇气写不像人们观念中久已习惯了的那种诗,这是对诗的内在精神的肯定与尊重,体现了彭燕郊在诗歌创作的道路上不断探索、求新求变的精神。彭燕郊的诗学理论主张,是彭燕郊对中国新诗理论的重要贡献。
在我的心目中,他是个美学家
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 王鲁湘
我脑子里浮现出了当年在湘潭大学和彭燕郊老师在一起的一些情景。
彭老师当时给我的一个印象,是他令人惊讶的艺术修养。在湘潭大学,彭燕郊老师一个人就给我带来了一个丰满的美学环境。在彭燕郊老师身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散发着一种优雅的美学光辉。在我的心目中,他是个美学家。他不仅给我们讲诗歌欣赏课,讲民间文学,还给我们做艺术欣赏讲座,晚上在阶梯教室里给我们开唱片欣赏会,带着我们进入古典音乐的环境里去。我喜欢美术,他会经常同我单独聊一些中外画家的故事……
而他写的诗,其实就是一个美学的森林,他很多诗写的是其他的艺术门类,他以诗的语言把我们带入到了另一个艺术门类的审美的、欣赏的深度中。后来我到北大哲学系读美学专业研究生,可以说和彭燕郊老师在湘大这几年对我的熏陶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彭燕郊先生近七十年漫长的诗歌创作过程,丰富的阅历,造就了一个难得的文学景观,我称之为“独树成林”。这不仅仅是一个诗歌景观,因为彭燕郊老师不仅是诗人,也是学者,是民间文学收集者、研究者,是教育家,是收藏家,是具有广泛艺术爱好的人,所以他是一个“独树成林”的美学现象,只有这样去理解,才能看到彭燕郊先生的丰满。
在他的诗歌中间,在他与全国老、中、青三代诗人的书信来往中,都充满着他的思考,不断地怀疑,不断地诘问,就像屈原一样不断地在“天问”。他的《混沌初开》其实就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写的《天问》。这种直到耄耋衰年、直到生命终结,都旺盛保持的怀疑的精神、思考的气质,是彭燕郊先生身上最可贵的一种品质。
他是被新诗史严重低估的诗人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陈太胜
在我心目中,彭燕郊先生是中国自有新诗以来最有成就的诗人之一。每年我都会在研究生有关现代诗学的课程上讨论和讲授彭先生的诗。每次都会有学生说,这么优秀的一个诗人,怎么此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我始终觉得彭先生是被我们新诗史严重低估的诗人。
彭燕郊漫长的写作生涯长达70年。他具有一种惊人的把现实变成想象的诗的能力(我称之为“幻视”),他的诗的声音是节制的、更为有力的声音。在彭先生写得最好的一些诗里,我们可以感觉那种探索,那种出于智慧对自己使用的语言和形式的不确定性,这似乎也成了他诗的艺术本身的一部分。
彭先生在晚期写作中展现出了新的艺术形态,“以思考代替抒情”,让思想有了诗性的音乐化了的形式,即思想和音乐相交响的艺术形式。它称得上是中国现代散文诗文体的一种创新形式,表现“思想”丰富的可能性,呈现像诗一样又与诗有所不同,甚至是更多变的某种音乐的旋律性的可能,打破了诗体上形式的束缚,这也是其真正的价值和意义所在。
随着时间的推移,彭先生作为罕见的诗人的地位会越来越变得清晰起来。诗人与思想家成了同路人,同一类人,他们都用语言写作,都思考人类所面对的处境和人的精神生活。他们间的差异,只在于使用的文体有所不同。
对彭燕郊先生,我们都应该心怀感激
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 西渡
像我这样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写作的人,特别受益于彭燕郊先生的出版工作,他所筹划、主编的那几套外国诗歌丛书和刊物,我手中几乎都是全的。《诗苑译林》丛书是总结性的,把新诗史上重要的外国译诗都梳理了一遍。《国际诗坛》《现代世界诗坛》译介的主要是现代诗人,介绍比较新的外国诗歌,对当代诗歌的影响更大。彭燕郊先生主编的这些刊物和丛书改变了当代诗人对外国诗歌的整体视野,对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及后来的当代诗歌写作,都有非常重大的影响。对彭燕郊先生,我们都应该心怀感激。
默默者存
长沙理工大学教授 易彬
基于全面的文献搜集而编选作家作品集,是作家作品经典化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比较完备的彭燕郊文集或全集的编选,是未来一段时间亟待进行的工作。这无疑是一项艰巨的、也可能是长期的任务。
很多年前,同时代人牛汉曾赞誉彭燕郊为“默默者存”。学人李振声也曾谈到:“燕郊先生的诗,尤其是他晚近的诗作,始终维系在一个很高的精神高度上。我虽不便说,它们的存在,是如何在不时地提示和警醒着人们远离那些足以致使人类精神矮化的种种场景和事物,但我心里清楚,它们的存在,是怎样在延缓着我个人精神生活的退化和萎缩的。”这些关于形象、精神与写作的声音显示了彭燕郊评价可能达到的高度。相信随着时间的推进,更多文献、特别是比较完备的作品全集的出版,会有更多批评者的加入,会打开更大的研究空间,而彭燕郊的重要性终将得到更为全面的显现。
彭燕郊:拒绝时代而表达时代
天津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 王士强
彭燕郊是那种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价值意义才越来越凸显的那一类诗人,像酒,越陈越香,越往后才越能品出味道。彭燕郊身上体现出非常纯粹的诗人的品质。他跟时代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对时代有发现、有洞见。他有他自己的定力和坚持,有很强大的自我和独特的精神心理结构与艺术追求,特别是在写作的后期。他身上体现了一位诗人和一位知识分子的气节和风骨,他有自己的精神立场和操守,这一点非常重要。作为“五四之子”的彭燕郊,应该作为理解彭燕郊的一个起点。
在这样的基础上,彭燕郊的文本形成了一个非常宽阔、丰富的艺术世界。他的创作有现实主义的成分,也有现代主义的成分,两者更多时候是交融混合的;他有面向外部世界、改造社会、跟庞然大物搏斗的“战士”的一面,也有很沉潜、逍遥、自然、日常的一面;在美学风格上他有很异质性、充满紧张感、与“深渊”的对峙、对“恶之花”的书写,也有很冲淡、平和、朴质的作品……他的体量很大、变化很多,是一位综合性的诗人。他是通过拒绝时代而表达时代,通过审视时代而克服时代的诗人。他的诗具有超越性、生长性,也是能够与当前的时代产生关联、互动的。所以,对彭燕郊的研究还有非常广阔的空间,的确还只是一个开始。
他获得了对同时代人的超越
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龚旭东
中国诗歌史上真正具有精神史诗意义和超越意义的诗作不多,屈原《离骚》算一部,陶渊明《饮酒》和阮籍《感怀》各算半个;然后是鲁迅的《野草》,然后是彭燕郊的长篇散文诗《混沌初开》。以鲁迅的《野草》为标高,站到新诗百年的宏大空间里才可以看到,彭燕郊《混沌初开》是鲁迅《野草》之后中国新诗最伟大的作品。这一传统的发展是曾经中断的,彭燕郊是站在20世纪末中国新诗史的高度上,站在世界诗歌的全局中,来回应20世纪初的鲁迅《野草》传统,创作这个作品的。因此,也只有在世界诗歌的全局及新诗百年的大系统中,才能真正看出这部伟大作品的价值、意义和启示性。
在各个不同的历史时期和社会氛围里,彭燕郊都选择了相对边缘的一种人生和艺术位置。他对主流主题内容的边缘化、个性化表达,是一种自觉选择。这种追求与坚持,让他获得了相对独立的思考空间和与众不同、甚至不合时宜的美学风格。也正是这种追求,让他获得了对同时代人的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