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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6月24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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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大叙事背后的时间秘密
——读津子围《十月的土地》

  翟永明

  作家津子围的长篇小说《十月的土地》,书写了一个章姓家族三代人近五十年的故事,时间跨度大,人物众多,有史诗性质。小说呈现的艺术世界成为东北乃至中国近现代历史的一个缩影。细读这部厚重的小说,我们会发现作品在宏大的叙述背后隐藏着时间的秘密。

  津子围曾经在多个创作谈里谈到自己对时间的重视。受剑桥大学教授唐·卡皮特的启发,津子围对时间产生了新的认知,即时间不再仅仅是一个客观机械的存在,也不是以单向行进的方式简单勾画过去、现在、未来界限的坐标,历史是时间留下的基因碎片。由此,我们可以把《十月的土地》看作是作家对这些碎片的排列布局组合,在时间的链条上艺术地填充人物与情节。

  在这部充满东北地方风味的小说中,一直暗暗延伸着一条线索,就是章姓家族中以章兆龙、章文礼、章文智为代表的一支,与以章兆仁、章文德为代表的一支展开的“大份”与“二份”之争。这种纷争不仅关联直接的物质利益,更涉及两种价值取向、生活方式之争。

  章兆仁、章文德父子俩延续了中国传统的农耕生活方式,他们极为看重土地的价值。这样的生活方式,使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极易满足。特定的生活方式、生活观念也最终塑造了这些传统农民特定的性格,他们忠厚老实,安分守己,同时又充满民间的仁爱友善。

  章兆龙、章文礼父子俩则不愿意被束缚在土地上,他们热衷于开矿、经商等现代经营模式。在行事方式上,他们理性冷静,甚至有时残酷无情,他们追求生活的享受,同时又信奉丛林规则,弱肉强食。章兆龙、章文礼两人的人生代表的正是中国由传统向现代社会转型之初的特征。

  传统文明与现代社会两种价值取向的背后隐含着关于时间的秘密,各自标刻着不同的时间形态。农耕文明,暗含着一种圆形的循环时间形态,日月运转、昼夜交替,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这些观念导致了中国秩序井然且超级稳定的社会结构,生活于其间的个体生命轨迹几乎都惊人的相似。

  小说中从章秉麒到章兆仁再到章文德,三代人的生命体验与价值认知几乎完全重叠,章秉麒将装有第一年开垦荒地的种子的匣子郑重地传给了章文德,而章文德同样把类似的匣子传给了自己的儿子,这几乎是一种仪式性的代际传递。这里我们会看到,时间的展开和延续表现为一种回环和凝滞状态,简单归结就是“慢”与“不变”。

  现代文明,从时间角度来看,是一种线性的时间形态,理论基础就是代表着欧洲自然文明的进化论。生活节奏加快,世界变化日新月异,章兆龙、章文礼、章文智这些人竭力适应新变,追新逐异,走在潮流最前面。如果说传统文明体现出的是时间的“慢”与“不变”,那么这样的现代文明时间形态就是“快”与“变”。

  两种文化价值取向中,津子围在对时间的碎片进行排列组合的过程中,融入了很多自己的主观意念或者选择。很明显,津子围在整个小说的叙事过程中,在价值取舍上偏向于章兆仁、章文德代表的农耕文明上。

  章兆仁、章文德,两人的人生经历让我们透视到了传统文化蕴含的强大力量,农耕文明强调的仁义孝悌不仅塑造强化了社会与人伦秩序,也构建了强大的生存力量。而在章兆龙、章文礼、章文智的人生轨迹中,他们虽享受到现代社会带来的物欲满足,但由于当时正处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初期,各种科学、民主、自由的内容未被真正吸收,相反一些负面的带有享乐主义色彩的内容却大行其道,他们尔虞我诈,流连于赌场,烟馆,妓院,最终导致了章家的败落。

  小说在表现农耕文化生命力顽韧的同时,也表现了在时代洪流的冲击下,章文德最终无法保住自己的土地,田园牧歌式的生活理想最终难逃破灭。从这一角度看,作家的这种情感偏向更像是为传统农耕文明唱出的一曲挽歌。

  津子围之前的小说创作,呈现出一种先锋特征。而在《十月的土地》中,他选择了传统的现实主义叙述方式。然而,当小说情节发展到最后,描写章秉麒与章文德灵魂与肉体的错位,弄不清到底是爷爷替孙子活人生,还是孙子以爷爷的视角讲故事时,疑问马上释然,这样一种生命时间错位的描写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它将小说之前竭力逼真描写的现实生活引向了非现实,甚至某些严肃的叙述带有了些许荒诞。因此可以说,《十月的土地》构建的艺术世界是现实的,也是超现实的,它再次证明津子围对时间思考并未中断,相反一直在暗暗延续。

  (《十月的土地》  津子围 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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