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谈

　　尽管他已年高九十有五，猛一下听到他驾鹤西行，心还是一阵紧缩，实难置信这是真的！

　　他青年时期即参加革命活动。全国解放后，从基层领导做起，主政过一个一个地区，领导过一座大城，直到坐镇一个江南大省十数年。这里，我不想去显摆他那一长串的官职。只想说说，他卸任以后，那丰富多彩的退休生活……

　　有一天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我闹不清是谁来的，忙问：“你是谁？”“我是你的老乡。”话筒里传来的，确是一口亲切的家乡话。“我的老乡很多，你是哪一位？”我又问。“我姓熊。”听到这里，猛一下我明白了。忙说：“老书记，是你呀。有什么指示呀？”“退休了，何来指示？倒是我要请你指导呢！最近写了一本书，叫《江山万里行》，请你帮忙看看，指导……”

　　于是，我们和永州文联的吕君，住进了毛泽东文学院，品读老书记这部四十余万字的游记散文。

　　他钟情文学，也酷爱书画。书法，绘画，都有一手。出版过书法作品集，也出版过画集。依稀记得出书法作品集时，还硬要我为他作序。

　　那一天，他和我聊天，说原准备到台湾去搞一个画展，还打算要我和魏文彬做顾问。但报到当时的文化部，只批准去18个人，只好放弃了。我忙说，就到我们毛泽东文学院搞算了！你年轻时，还做过毛主席故乡——韶山人民公社的第一书记。他笑着应允了。

　　他善写，能画，还爱唱呢！有一天，我又接到他的电话，说是他要搞一个家庭演唱会。他说，我们全家都上阵。他当时告诉了我时间，现在我记不起了。我很好奇，一个高龄的领导，有如此丰富的精神生活，难得！

　　那天晚上，我准时来到了礼堂。只见礼堂几个入口，人，川流不息地进来。很快，礼堂里就座无虚席了。在知情人的交谈中，我方知这一天是他八十岁的寿辰。他不请客，不接礼，用这么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来度过自己八十岁的生日。

　　大幕拉开之后，他和他的老伴一本正经地化了妆，穿上演出服，惊艳地出现在大家面前。他放开嗓门，唱起了湘西山歌（实则是情歌）。同样已是近八旬的老伴，穿着裙子，为他伴舞……礼堂里，顿时掌声雷动！

　　接着，他的儿子、儿媳和孙辈们，都相继登台表演。

　　这场别具一格的家庭演唱会，给人们带来了别具一格的精神享受。一个从高位退下来的人，化妆登台为大家唱山歌，勇敢地寻找自己晚年的快乐，做一个真真切切的普通人。勇气可嘉呀！从礼堂走出来，我的心里一直是热辣辣的。回到家里，忍不住掏出笔来，写了一篇小文——《我听熊爹唱情歌》。《人民日报》很快就发表了。

　　不久，我们在毛泽东文学院建立当代湖湘文艺人物资料中心。我们把他也请了进来。在一个展示柜的玻璃柜门上，刻上了他的头像，并将他出版的《江山万里行》等诗文集、书法作品集、画集收藏于此。让他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大众面前，显示他人生的另一种光彩。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几年前在省老干部活动中心。那次，娄底市老干部书画作品展在这里举行。他是坐着轮椅来的，明显苍老了。走时，他坐在轮椅上，拉着我的手，悄声对我说：“我又有一本书要出来了。到时给你寄来，好好帮我看看……”

　　如今，这个风云一生的老人，这个返璞归真三十年的普通人，带着他的诗文集、书画集，唱着他的山歌，去远方了……

　　此时此刻，我的耳边，犹有他八十岁生日那晚的情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