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光明

　　很多城市都有韶山路。毛泽东同志在世时不允许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地方和道路，人们于是以富含纪念意义的伟人故里作路名，成为表达感情的最佳选择。

　　我说的这条韶山路，位于被毛主席诗誉为“长岛人歌动地诗”的湖南省会长沙，是除湘潭外，离韶山最近的一条城市道路，也是与韶山直接相关的路。

　　韶山路的起点，是韶山路一号。我的韶山路记忆，也发轫于韶山路一号。因为院落深深，警卫威严，是世人眼里一个很神秘的地方。自上世纪80年代中期来到大院工作，我前后在韶山路一号及蓉园路生活了二十几年。本世纪初转岗到韶山中路190号，上下班必走韶山路，朝七晚六，晨昏相随。几年后，韶山路车流量日益增大，不堪早晚高峰期拥堵，方下决心卖掉原有住房，在机关附近的雨花亭买了房，还是没有离开韶山路晨光中行人的寒暄、夜色里车灯的闪烁，没有离开这条路春的樟树叶雨，秋的金桂花月。

　　人们说，没有韶山路一号便没有韶山路，同样，没有韶山路也就不会有韶山路一号的门牌。很佩服新中国湖南第一任省委书记黄克诚，以大将气度、大匠手笔，把湖南新的政治军事首脑机关选择在古城的东郊，坐北朝南，背靠浏阳河西岸一脉青山，东临红军渡旁年嘉湖盈盈绿水，南望远郊绿野红霞漫漫的天际线。除了荒郊野地，这里还有一片占地数百亩的私家园林，最早是建于1934年的军阀何键别墅，先叫桃园，后名容园。新中国成立后收归国有，后来改建为省委招待所。毛主席一生50次回湖南，多次下榻这里。他提议改名为“蓉园”，草木葳蕤，新中国欣欣向荣的精气神立显。一字之改，见证了新旧时代的巨大变化，蕴含了主席对家乡的深厚情缘，寄予了“芙蓉国里尽朝晖”的美好愿望和坚定信念。

　　1959年，庐山会议之前，毛主席第一次回韶山。这次故园行，主席是在大托铺坐专列到湘潭，再由湘潭坐汽车去的韶山。从韶山回长沙则是绕经宁乡、望城。血雨腥风的岁月，毛主席故居曾被何键派兵毁坏，解放后按原貌修复，1951年2月作为革命参观点正式对外开放，来这里瞻仰的干部群众和外国友人也越来越多。为使从省会到韶山更便捷，修建韶山路提上了议事日程。

　　韶山路因韶山而建，因韶山而名。从诞生就流淌着红色基因，承载着革命初心，它一头连着旭日东升的韶山，一头连着湖湘大地的政治心脏，浑身洋溢着社会主义建设高潮的热情。从1964年雨花亭人民公社更名为韶山路人民公社的时间推测，韶山路建成通车应在这之前。1966年6月，毛主席第二次回韶山，就是坐汽车走的这条路，在韶山滴水洞住了12天，写了七律《有所思》：“正是神都有事时，又来南国踏芳枝。青松怒向苍天发，败叶纷随碧水驰。一阵风雷惊世界，满街红绿走旌旗。凭阑静听潇潇雨，故国人民有所思。”我们读诗句，能触碰到主席当时的复杂心境和深沉思索，也会有所思。

　　长沙是历史文化名城。老城区的街道，中山路、黄兴路、蔡锷路是民国时修建，以民国国父、辛亥元勋和护国军神命名，其余街巷里园等地名，无不浸透了汉唐历史、明清沧桑。韶山路则挂满了乡愁，出韶山路一号里许，便是袁家岭，一路南行，不是岭与坡，就是塘和湾。如果说老城街道收藏了无数的古宅旧院，氤氲着千年不息的市井烟火，韶山路沿线的新城区包裹了哪怕看不到也还摸得着的山水情缘，焕发出不断标高的时代风尚。

　　韶山路的地名，多显山露水接地气，也有藏风聚气够文化蕴藉的。雨花亭位于韶山路的高处，也是湘江东岸的一块高地。方志载，过去这里有一处佛道合一的寺庙，每每法师讲经说法，“感动上天，天花坠落如雨”。长沙通往湘东醴陵的驿道经过庙前，设有一座亭子供行旅停息，遂以佛教用语名为“雨花亭”。古时道路十里设长亭，五里设短亭，这里离古城恰好十里，地势高，气势也足，行人至此，回瞰长沙城池，可寄一怀离愁。

　　刚修通的韶山路不长，只到南郊井湾子，大约十公里，也不宽，机动车与非机动车混行，没有隔离带，但它是当时长沙最长的城市街道，是新中国成立后长沙修建的第一条南北干道，与上世纪70年代全线贯通的五一路，构成了长沙城市路网的核心框架，成为城市纵横延伸发展的主动脉，为长沙完善山水洲城布局、跻身特大城市立下了首功。五一路只是连通橘子洲大桥和火车站，韶山路不仅是城市道路，更是107国道的一段，几十年间一直是新中国经济建设的大动脉。过往的人们都会因之记住长沙的火宫殿、岳麓书院，还有两千年前的马王堆老太太。

　　长沙自2014年地铁2号线开通，先后有5条路线通车，6号线也已试运行。“谁写下流动的诗句，谁描绘奔驰的画卷，曾是风雨晴雪的梦想，曾是春夏秋冬的夙愿，爱如风，风如箭，开向爱的春天。谁托出那楚汉星月，谁指点这寥廓江山，曾是定王台上的远望，曾是橘子洲头的预言，梦如风，风如电，开向梦里家园。且听长岛人歌，喜看万家炊烟，急管繁弦来君前，朝晖夕阴只等闲，情到深处，一路向前。”这首歌词题为《星城地铁曲》，表达了作者当时的心情，作曲家殷景阳先生当即谱曲，歌曲尚未唱出来，却盼来了地铁7号线的开工，韶山路也将步入地铁时代，施工机械的鼓角争鸣已成为韶山路与地铁交响曲的美妙前奏。

　　曾走过星城太多新街老巷，偏偏对韶山路萦怀于心。

　　站在雨花亭的高楼，远眺韶山路南北两端不断刷新的天际线，岁月深处的红尘记忆历历在目。看着它吃苦耐劳承担星城交通长子的责任，帮助父母带大了芙蓉路、万家丽路、湘江路等南北走向的一众弟妹，也看着它一天天长大长高，成熟帅气，至今筋骨犹健，气血未衰，春秋鼎盛，壮心不已。从惯听路旁工厂机器的轰响，到惊艳东塘、雨花亭、红星商圈的繁华，从隐忍堵车龟速的交通瓶颈，到欣喜扩宽提质后通衢畅行，怨也好，赞也罢，都难以表达我对韶山路的一往情深，如初恋，如重逢，如一路绿化树的荫凉，如路口斑马线的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