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助全

　　山花未绽满庭荫，

　　梦里浅游又一春。

　　昔日站台追狐魅，

　　今朝花魁对夕曛。

　　岁月一晃五十载，

　　残月昏灯诉风尘。

　　青鸟无踪音讯远，

　　顾念还在大龙村。

　　诗词中的大龙村，是枝柳铁路线上的一个小站，百姓称“大龙火车站”，隶属麻阳苗族自治县板栗树乡大龙村境内，与非遗传承中国之美的“踏虎凿花”所在地泸溪县合水镇踏虎村接壤。这个小站虽不起眼，却曾是泸溪大半个乡镇的重要交通首选，给泸溪、麻阳二县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们带来福祉，承载着许多人的乡愁、思念，和一代人远行的梦想。同时，也一直温暖着我的青葱岁月。

　　我第一次见到大龙村这个火车站是上世纪70年代，当时只有十三四岁，火车刚通不久。村里有舞龙灯的习俗，从大年初二舞到十五，我参加到其中，走出狭小的世界，爬山越岭，走寨串户。当龙灯舞到麻阳板栗树乡一个离火车站较近的村寨时，留宿一夜。夜是寂静的，没有电灯、电视，点着煤油灯或桐油灯。在那个漫长的夜里，我平生第一次听到隆隆的火车声，悦耳的汽笛声，深感世界的美妙，激动得难以入眠。

　　对于村寨的族人来说，没有几个人闯过江湖，见过火车。次日一大早，70多人要求休息，一起去看火车。大家兴奋极了，就像脱缰的野马，飞快地向火车站奔去。我也一样，欣喜若狂，耐心等待火车的到来，却不知火车啥时到，只有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徐子位叔叔知道。他坐过火车，他逗我，叫我把耳朵贴在铁轨上听，能探听到远处传来的火车声。傻乎乎的我按照徐叔叔的方法，趴在湿润的地上，将耳朵贴在冷冰冰的铁轨上倾听着……

　　终于，一列快车似猛虎呼啸而来，大家惊慌失措，吓得远远避开，生怕被风刮倒；等火车过后，又使劲跑到铁道上高跳着朝着远去的火车大声喊叫，挥手向旅客致意。没看过瘾的族人们，都舍不得离开，直到又一列慢车缓缓地驶来，停靠两三分钟，看着挑箩筐、背背篓的商贩和学生，很羡慕他们，向往自己也能坐上火车。站在小站坐落的山坳上，遥望绿色火车消失在大山丛林中，蓝烟化为乌有，仿佛自己是丢失的旅客，孤单、寂寥，阳光拉长了影子，山风凄冷阵阵，顿感身心的清冷与茫然，前方何等渺茫。

　　之后的一天，同学从怀化到大龙村下，要我去接她。那时，我正在偷看日本小说家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已经深深地融入到情感小说的光晕中，恍惚以为我就是流浪艺人，邂逅到伊豆的舞女薰子。那时，车子稀少，运气好还可以搭上接送客人的拖拉机。我们错过了，只有步行，从夕阳下山，一直沿着崎岖的泥石公路，大约走了四五个小时。一路上，越走越黑，只有星星看着咱俩，她把衣服撩在肩上，紧跟在我后面，一前一后。我想，她是不想缩短间隔，也不愿拉开距离，总有一点间隔。我转身去同她攀谈，她吃惊似地嫣然一笑，停步回答我。当她说话时，我等着她走近，她却驻足不前。非等我走，她才走。彼此间有种朦胧中发着芽的羞涩和含蓄，别有青春悸动的温柔和韵味。

　　后来，她随父亲举家搬迁去了市里。走的那天，我只能偷偷地跟在后面去火车站，心情复杂地目送她和火车远去的影子。不久，我也远离故土，在外打拼。每次回家往返，去吉首，或去怀化、麻阳办事，都得从这里上下车。大龙村，成了熟悉的记忆，生命旅程中拥有的不可或缺的一个节点，连接着未来。

　　一转眼，三十多年了，我将这首诗发给同学群，一石激起千层浪，曾经同学的她回复说：你顾念的大龙村，勾勒着美好，衍生着纯情与温暖！你曾经说过大龙村是一个有缘的好地方，如果有一天离开，你会写信，只是尚未闻到笔墨香……芳华如此匆匆，你的诗作，让我拾起一缕清欢。

　　说得真好，我感谢她。那个年代，动辄得咎，命运多舛，生活极度贫困，人生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似是而非，无法预测将来，要实现梦想不是一朝一夕的，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这正如她所说：有些美丽不需要拥有，就让大龙村似山花一样，永远地盛开在烂漫的青葱岁月。

　　回眸远去，从青春的罅隙中，沉淀着温暖，明媚着芬芳。她的话，让我联想起了与大龙村有关联的事。那次，我从大龙村站踏上火车，火车的汽笛一阵长响，划破寂静的山空。我特意去问验票的女列车员，她很认真地说：“现在，岁月静好，只是有人为你流血。为了这条‘天路’，有许多英雄献身，长眠在这青山间。现在我们才能悠闲地坐着快车，享受这大山的美景。”得好好感谢英烈们。年轻的女列车员还说，她的爷爷也在修这条铁路时，牺牲了。“向你的爷爷致敬！我会抽出时间来大龙村几天，好好宣传一下。”她听到我这样说，开心地讲，那她来当导游，并向我报以微笑。

　　现在，随着飞机、高铁、高速公路的到来，每次出行，要不从麻阳、怀化或吉首上下车，更为便捷，大龙村成了远去的风景……每次经过此地，我总是透过车窗，瞭望壮美的大湘西，风光旖旎，美艳惊人，心情格外舒畅。

　　曾经的过往，随着奔驰的列车一闪而过，而响亮的汽笛回荡在大山里，缭绕的白烟拂拭镕金的黄昏……想来，总有一瞬间，让人感慨，定格着生动、美好。那就是大湘西的大龙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