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平
我跑过去,蹲下,拍一张图片,微信发给女儿,问她看到了什么,认识不。她说看到了蝴蝶落在绿叶间。我哈哈一笑,说那是蚕豆花。女儿说那花紫红的底色,中间一个小黑点,分成两片,长在叶茎间,分明就是蝴蝶呀。妻子跑过来,站着看,蹲下看,左一看,右一看,说那一朵朵蚕豆花还真像是一只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沿着田埂往前走,拐过一个田角,我蓦然看到前面山嘴上有一大团殷红的烟雾。跑近一看,那是一树盛开的桃花呢。妻子说橘子洲上的桃花早已开过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这般繁盛的桃花。听她这么一说,我悠然地吟诵起了白居易那“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的诗句。
山嘴下梯田里的油菜花正金黄金黄地怒放着,一层一层地铺开下去,直到与水田相连。我走进梯田,融入了花海。蜜蜂嗡嗡闹闹地在花海间穿梭着,忙碌着。我蹲了下去,坐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听到了花的绽放,听到了地的心跳,瞬间感觉我已不是我,我化作了一株油菜,一只蜜蜂,一朵花,一棵草。
出了花海,到了溪边,仍有两只蜜蜂恋恋不舍地跟着我。那两只蜜蜂刚飞了回去,从溪对岸又飞来一对蜜蜂,在我身上绕来绕去,最后落在了我的头上。蜜蜂在我鼻尖挠了挠,朝油菜花那边飞了过去。我一甩头,甩得花瓣纷纷扬扬。追上来的妻子往一个赭色的大卵石上一坐,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我,说蜜蜂把我当作一树花了。我扫了扫肩上的花瓣,说我还真想变成一树花。妻子顺手在脚边掐了一朵小花,闻了闻,望着那烟雾般的桃花,那层层铺开的油菜花,说真美啊!
踏着石礅,过了溪流,上了水泥路,刚要往前走,听到后边有人咳嗽,我回头一看,见是旺大叔走了过来。他扛着锄头,背着竹篮,腋下夹着一捆竹片和薄膜。我忙边向他问好边迎了上去。他边打量着我边问我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喜事。我说没什么喜事,就是想家乡,也想他了。他嘿嘿笑了笑,点点头,说还想着老家,想着他,那就好,人就得这样,走得再远,老家还是老家,又欢喜地说在上海工作的儿子昨天晚上给他打了电话,说过几天就回来给他过生日,还会带着孙女一起回来。我说那就好,又问他去干嘛。他指了指前边冲里,说地开始转暖了,得去打个温棚,发红薯秧了,顺路看看水田里的水蓄满了没有,过些天就要犁田耙田了。他看了看天色,说下午要是天不阴,那还要去屋背后的地里给马铃薯锄草,施肥。
妻子接过竹篮,我接过那一捆竹片和薄膜,跟旺大叔边聊边沿着水泥路往冲里走着。在我的记忆里,这溪蜿蜒而下,这路蜿蜒而上,也不知是路跟溪走还是溪流随路绕,反正溪和路相伴相生,谁也离不开谁,尽管有时溪一生气,咬路一个缺口,路一来气,塌下土方石块,但大多数日子还是友好相处,滋润一方田地,方便四方往来。旺大叔说,现在好了,路不再那么窄,不再那么坑坑洼洼,而是扩宽了,硬化了,又少了陡坡,有的地段还砌上了保护墙,溪也疏通了,顺畅了,少了急弯,上边还修了坝,成了风景呢。
一声喇叭响过,一辆皮卡车在我们身边缓缓停下。司机朝我们扬了扬手,指了指冲里边,说送饲料和肥料去。旺大叔朝他手一挥,要他快去,别误了工。车子在前边拐过弯就不见了。旺大叔说那是他侄女婿,在村里村外跑运输。妻子问他跑运输一年能挣多少。旺大叔看了一眼妻子,狡黠地一笑,说他也不知道,随即又嘿嘿一笑,说反正他有一儿一女,还建了一栋房子。
旺大叔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到二十米开外的一个小温棚跟前,指了指里边已长出三寸来长的紫里透绿的红薯嫩芽,回看一眼自己刚打好的温棚,轻轻一声叹息,说他晚了,人家更早呢。
随着一声吆喝,前边一头大黄牛下了田。旺大叔说那是乾大爷在犁田了。他边走过去边说,现在大多已经不用牛犁田了,而是用犁田机,秋收时也有了收割机,那机子小巧,哪里都能去。穿着长筒胶鞋的乾大爷一扬竹条,大黄牛奋蹄就走,泥坯哗哗地往一边倒下。旺大叔说这乾大爷就是怪,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儿女都搞得好,又孝顺,可他这点田就是非要自己犁,禾就要自己打,舍不得花那几个钱。妻子笑了,说他还不也是。他嘿嘿笑了笑,说习惯了,不干活还真手痒痒的,心痒痒的。
不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我循声望去,看到了山脚边掩映在竹树下的新楼房,看到了楼房前那盛开的桃花和梨花,听到了狗在欢叫,鸡在歌唱。
看着那路和溪,还有那房子,看着桃花和梨花,还有那油菜花,看着水田和山林,还有那明媚的阳光,妻子动情地说,真是春色动人,好一派动人春色啊!
我说是啊,春色动人,而这动人春色里最动人的就是乾大爷和旺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