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秋菊
几本小说堆在桌上,有长篇,也有小说集,都是精选的。聂鑫森先生的短篇小说精选集《贤人图》是年前刚拿到的,赠书的好友诡秘地跟我说:你会喜欢。
初春的午后,阳光从蔚蓝的天空投射进来,把书房烘托得暖洋洋的。倚靠在落地窗上,我翻开了《贤人图》中的《头上是一片宁静的蓝天》。蓝天、绿地、护城河、古桥,出城、进城的人,在我的眼前淌来淌去。暖暖的风,让人想起风筝。是的,春二月里不能没有风筝。
卖风筝的是两个老头,一个胖老头,一个瘦老头。胖老头在桥这头,他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他的风筝“涂满刺眼的大红大绿”。他的生意很好。瘦老头只是“沉静地等候买主”。他的风筝是“素白的”,“翅上还装了会转动的风笛”。
瘦老头悠闲地靠在桥栏上,就像是春二月的蓝天、绿地、暖风,是一种令人期待的状态。好比在阳光下,品一杯好茶、听一首好曲子,遇上至交好友,同样让人期待。
人们“循声”而来,买去很多风筝。本该作为他者的胖老头一出场,就成了蓝天里的主角。对于瘦老头的冷清生意,他“从心底里发出一种真诚的同情”,对瘦老头打招呼,他是“用行家的口吻”。
在胖老头“眼光落在桥那头的时候”,瘦老头出场。这是作者着意的安排,瘦老头的微澜跟无关的他者胖老头有关。
作为一种状态,瘦老头完全可以超然物外,但作为他者世界里的一种存在,瘦老头又无法摆脱。面对胖老头的“同情”、“提醒”和人们的鄙夷,起初,瘦老头尚且能够从手里的风筝中“感到满足”。但胖老头似乎并不甘于“同情”和“提醒”,卖完风筝,他居然“悠闲地”点燃了一支烟。当胖老头呼吐出一个“又大又圆”的烟圈时,瘦老头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他终于沉不住气了,把他的“感到满足”的手艺“顺着风儿一抛”。当胖老头“艰难地挤到他身边”,自以为善意地提醒他“快把货抛出去,捞一把”时,瘦老头又不免“斜了胖老头一眼,嘴角叼起一丝报复的笑”。
作为大多数的人们,始终是随波逐流的。他们从售罄的胖老头身边一窝蜂地涌向瘦老头和他的风筝。当然,他们也会受到风筝的牵引,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去。
唯有风筝是超然物外的。风筝是“素白的”,“闪着柔润的光”。放飞的风筝,“像一片轻盈的云”。唯有风筝的存在,让人超然物外。风筝让瘦老头“感到满足”,让他“高傲的不屑”,使他重回宁静,“只是虔诚地做着他应该做的一切”。最终还是风筝,把无数道目光“牵引到很高很远的地方”。
瘦老头有两个很重要的举动。
先是他“顺着风儿一抛”。在此之前,瘦老头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了,但他依旧什么都没说。放飞风筝,是一种意见的表达,即,瞧我的风筝,这才是真正的风筝。又是一种身份意义上的放飞。作为一个手艺人,怎么做手艺是手艺人自己的事,风筝好就好。
后来,他“掏出一把剪刀”,“咔嚓一声脆响”,把“手里捏着的那一把麻线”,“齐崭崭地”剪断了。这一连串的动作十分干脆。从放飞风筝到剪断风筝,很显然,瘦老头认为,剪断麻线的风筝会有更大的自由,那才是真正令人向往的超然物外的自由。这也可以看作是瘦老头对作为他者的胖老头和随波逐流的人们此前给他造成的困扰的一种超脱。
故事很轻,在宁静的蓝天下,一切都不宜大动干戈。我喜欢这样的轻巧。即使胖老头的叫卖,也是“又脆又亮”的。即使胖老头的气馁,也只是“使劲地跺了跺脚”,“一扭头”就走了。我喜欢瘦老头的“高傲的不屑”,喜欢他对手艺的专注,更为他不谋市井利益,只追求自我志趣的洒脱心生敬仰。
读这些时,应泡上一壶好茶。跨年的绿茶有损初春的鲜嫩,陈年的普洱正好,香醇温润,就像这春二月的蓝天,以及蓝天里的宁静。
我没见过聂先生,他常住株洲,几次邀请参加采风活动,也因故未能出席。但我们因此成了微信好友。上个世纪80年代创作《头上是一片宁静的蓝天》时,作者大概没想过老了的样子。给书命名《贤人图》,先生心中应是有一位瘦老头这样的“贤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