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镜儒
何云波先生总说自己是“农民的儿子,一个乡下人”。
何老从家乡的小河出发,一路行来,做了这条长长湘水的记录者和说书人。江水寂寂,他代为执笔:讲自己和乡水的故事,童真童趣,年少心事,莼鲈之思;讲那些生长在水边人的故事,市井乡人的人间烟火,名士英杰的豪情逸致;也博古通今说这水边远行人或驻足人的行迹。一路走来,洋洋洒洒书就了二十四篇,于是便有了这本《湘水长长何处是故乡》。
在家乡的小河边,和一群一般大的孩子玩水、摸鱼、泡在水里的日子里从没有人需要彼此这样“自报家门”。十六岁,还是个半大孩子的何云波考上了湘潭大学,从此背上行囊离开永州新田陶岭那个叫大村的村庄,离开了家乡的小河。那时的他心中甚是雀跃,毕竟在那个饭都吃不饱的岁月,城里的白米饭可真是想想就诱人啊!所以迫不及待一路北上至湘潭,迎接对城市的所有美好幻想。只是那时的何老没发现,那条童年时常伴他入梦的小河紧紧牵着这个离家的孩子,陪着他一路北去,波动舂陵江,奔入湘江。
如果离家的时候没有回头,从此就会一次又一次回首望着故乡的样子,离开家后“外乡人”竟成何老时时的自称。不过所幸良师益友相伴,在湘潭的日子也有了些快活。大学时与同学们相携游昭山,登高极目,豁然开阔,山巅的风华少年们顿然生出了凌云之志。有时去十八总走走青石板路,在望衡亭远眺水汽氤氲中的衡山,不过何老最忆的还是窑湾吃鱼店子的河鱼的滋味。
本科毕业后,何老伴湘江一路北上,被分配到长沙铁道学院,城市更大更喧嚣,家也离得更远了。何老说一开始他总喝不惯长沙水,可能是长沙的热闹让水缺了些清冽,偶尔霸蛮的长沙人有时也像一阵猛浪打得人一个激灵,不过,冇关系!只要在捞刀河边钓几次鱼,在湘江边走上几回,在南门口的摊摊呷几轮酒,身体和味觉被同化了也就“对长沙有了些依依的感觉”。
后来何老从长沙又回到湘大任教,遍访了湘潭的名山、古镇、碧潭,走着走着何老对湘潭竟也“日久生情”起来。果然,水自有其智慧,不疾不徐,人便这样被俘获了,从此一生一世就这样离不开这湘水。
从永州到湘潭、长沙,之后回归湘潭。何老的人生轨迹看似不过是三个地点之间的交错,但其实这期间走过了几多水木清华,蹚过了许多人情冷暖,可待在哪里都缺了些这乡水边才有的韵味,可能这是江水挽留水边人的“小心机”发挥了作用,故意将最珍贵、最惬意的回忆,都留在了水滨,那水最终流进人的心灵,从此一辈子缠缠绵绵。所以离家的那人一定就会像着了魔一样,总是盘算着回乡的路。
何老与学生们相聚,最钟爱的还是杨梅洲河岸边的小店子,茶足饭饱之后,一定要独自对着映着月光与岸边灯火的江水,安静的立一会儿。明月皎皎、人间烟火,天上地下的一切都融在江水间。
沿着沅水溯流而上,就会看见沱江缓缓流动,夹岸峰峦重叠,一片翠绿。沈从文先生一半的骨灰撒入沱江,融入这朝思暮念的江水,另一半的骨灰葬在沱江岸边的听涛山,听涛观水;他爱这长河,最终也成为了这长河。何老曾说,下一步,他很想沿着沅水,去追踪沈从文的足迹,也许又是另一番风景与情致。
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水边人,一条家乡的河融贯在他的血脉里:无论离它多远,每一次感受到血液的流淌、脉搏的律动,每一次想起浪花轻抚河岸、粼粼水波抓住夕阳,那都是故乡那条小河一次又一次召唤人们对它的思念……
对何老而言,“湘水长长何处是故乡?”故乡的小河入舂陵江,舂陵江水入湘江,湘水长长,又望见故乡水,那便是吾乡了。
(《湘水长长何处是故乡》 何云波 著湖南地图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