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记者 丁锡国 袁汝婷 张格
故事,从67年前的一个下午起笔。
初冬,一叶小船沿着资江顺流而下。船上坐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时年47岁的作家周立波,回到了他的家乡——湖南省益阳市高新区谢林港镇。
彼时,中国大地上,一场重构农村生产关系的变革如火如荼。周立波以家乡为原型创作小说《山乡巨变》,生动书写了这场变革。
他的笔下,资江下游的“清溪乡”在农业合作化中摸索前行,成为20世纪50年代无数乡村的一个生动缩影。
失衡的发展
20世纪50年代,周立波回家乡收集写作素材,登山远眺时写下诗句,赞美志溪河:“志水长流滋万物,谢林港畔耐人看。”
《山乡巨变》里,一条沿岸长满刺蓬和杂树的小涧弯弯曲曲穿过“清溪乡”,后生们会到溪里捞鱼。
10年前,时任益阳高新区社会工作部农办主任的欧阳鹏,第一次认真审视志溪河。他读过《山乡巨变》,听过它背后的故事。身临其境,他却困惑了。
“当时,我找不到周立波笔下的小涧,也看不出‘清溪乡’的半点影子。”欧阳鹏眼前只有黄浊肮脏的河水、黑泥淤塞的沟渠。
老人们说,缘由要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说起——彼时,“掘金”热潮在谢林港兴起,蜂拥而至的人们扛起钢钎上了山。山坡上到处是矿洞。渐渐地,田荒了,水也浊了。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在当地政府的整治下,野蛮生长的“淘金热”冷却下来。
但是,人们致富的渴望依旧火热,转而把目光投向茂密的竹林。
然而,竹凉席加工过程中大量使用了烧碱、双氧水等化学品,废水经沟渠直排志溪河,河里鱼虾绝迹、水草不生,地下水也受到严重污染。同时,越来越多的农民开始养猪、养牛。“家家都养猪,处处是猪圈。河里黢黑,臭气熏天。”
大自然以直白的方式,索要发展欠下的债。
改变,势在必行。
艰难的转型
2013年盛夏,谢林港镇政府,一场动员会正在召开。“竹凉席产业必须转型。大家先停工,设备要限期拆掉。”欧阳鹏是志溪河治污工程的执行者之一,他话音一落,质疑声四起。“生意做得好好的,凭什么说停就停”“停了我们上哪找饭吃”……
这时,50岁的老党员、竹凉席产业“元老”夏彦资走上台。“我20年前就做凉席了,和你们一样不想停工。但是大家看看河里的水、田里的渣,子孙后代快没饭吃没水喝了!”
七嘴八舌的人们沉默了。
“志溪河治污,半步也不能退。”时任高新区管委会副主任刘科华说。
经过深入调研,决策者们想出“两头在外、中间集中”的办法——将工序中选料、编制等始末端留在村里,把蒸煮、漂洗等产生污染的中间环节集中到园区,再引入高温碳化工艺,以避免使用化学品造成污染。
如此一来,部分人的生计保住了,引进技术力量雄厚的大企业,品牌价值也提升了。传统产业逐步转型升级。
生猪退养也是一场硬仗。
“养了这么久,突然不让我养了,我干什么去呢?”北峰垸村养殖大户卜九章的抵触与迷茫,也是许多人的心情。乡镇和各村干部挨家挨户上门耐心劝说。几年间,谢林港镇分批完成了526户生猪退养。
老路不能走了,可发展不能停。新路在哪?
转型,箭在弦上。
梦圆新时代
在清溪村党总支书记贺志昂眼里,新路的起点是2018年。这一年春天,镇、村干部组成学习团去了浙江湖州余村村。
2005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科学论断在这个浙北小山村被提出。金山银山从哪来?每个人心里都装着这个问题。他们想找到一条可行之路,路的尽头,有先辈的梦想。
从余村村归来,以志溪河为轴心、以一河两岸为依托的“滨河新镇计划”在谢林港迅速推进。
乘着乡村振兴的东风,“泛清溪”旅游带初具雏形:以周立波故居所在的清溪村为核心区,将当年以竹凉席、生猪产业为支柱的谢林港村、北峰垸村等纳入规划,构建沿志溪河现代休闲观光旅游体系。
建成污水处理厂及管网;建立河长日常巡查长效机制;大力管控农村污水乱排乱放;完成支流沟渠黑臭水体整治……2020年,谢林港镇获评益阳市“十佳整洁乡镇”。志溪河里,鱼游回来了。
2022年春天,2100亩稻虾、1000亩稻鱼和1000亩稻油轮作基地,如画卷在谢林港镇铺展;志溪河两岸的生态农庄、民宿迎来八方客。
谢林港镇党委书记曾逸文说,现代农业特色产业带为全镇带来约2亿元年产值;2021年,70万人次来到这里感受山乡之美。
几个月前,90岁的彭玉霞也来到这里。1955年,时任共青团益阳县委副书记的她,与周立波同乘一条船来到志溪河畔。“路和房子变得太美了,我快不认识了。”老人说。
“清溪”奔流,见证新时代的山乡巨变——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如蓬勃的禾苗在乡土间生长。(据新华社长沙5月27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