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泽巨
向警予故居，是我心神向往已久的地方。不久前，我来到位于溆浦县城的向警予故居瞻仰。
向警予故居是个古朴的方方正正的四合院。中国共产党的杰出女革命家向警予，在人世间只度过了33个春秋，其中三分之一多的时光是在这座小院里度过的。此刻，小院内的一桌一椅、草坪上的一花一草，都引起我用想象的彩线去编织向警予当年的生活图景，激起我对女英雄的崇敬。但最使我流连忘返、情思飞驰的，还是像炉膛一样练就了向警予一身胆识的书斋。
书斋在故居西边楼上，瞻仰它须从北边的茶堂屋上楼。茶堂屋是向家的客厅，又是饭厅。它的东北角有个火坑。在寒冷的冬天到来的时候，向氏一家人就围在火坑边，烤着热烘烘的木炭火。木炭火温暖了小警予的心胸，同时父亲在火坑边讲的一个又一个有趣的故事，也像腾腾跳跳的火苗一样，在她小小的心田里升起了一片光明。在这些伴着光和热流向小警予心田的故事中，她最爱的是木兰从军的传奇故事，她甚至能把这个故事叙述出来。刚满5岁时，哥哥便在火坑边教她识字，教她读《木兰诗》。木炭火焰在她的小脸上抹上了一层红霜，她用清脆的童音读起诗句：“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小警予渐渐长大了，火坑边的天地她觉得很小很小了，于是一步一步登攀上楼，到了书斋，欣喜若狂地投身到书海里去了，任知识的浪涛洗亮眼睛，开拓视野。
书斋是间不到15平方米的矩形小房，四面都是木板，小房前后各镶嵌一面木格窗户，如水光阴已经洗去了木板金黄色的光泽和馥郁的芬芳，只剩下一幅灰暗的面颜。房间虽小，但因只有两张书柜和一张书桌对摆着，显得空荡荡的。当年小警予把父亲和哥哥从异域他乡给她买来的书，就放在书柜里，书桌则是她小时候读书、做作业、练毛笔字用的。小警予8岁入溆浦学堂后，在这里度过了4年窗下苦读的生涯。当朝霞染红大地时，她就打开了散发墨香的书本；当夜幕悄悄落下时，她就在桐油灯下练写毛笔字。粉红的桃花曾为她捧献芳香，晶莹的雪片曾为她翩翩起舞。她为把毛笔字写得遒劲有力，常把一个盛水的小饭碗放置在手腕上，才展纸提笔，手腕发麻了，她仍咬着牙继续练下去。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书斋里陈列着她20岁在长沙周南女子师范学校求学时的作文，那毛笔小楷，秀丽而不失苍劲，正是她在这书斋里用辛勤的汗水浇灌出来的花朵。
书斋里还陈列着向警予当年用过的书篮。书篮用竹篾精心织成，口大底小，篮口有一尺多长、八寸来宽，篮身有五六寸高。篮子用光油刷过，至今犹闪着金灿灿的光华。湘西的妇女赶集、走亲戚，常常提着这种篮子。小警予则用着它装书、装本子、装笔墨砚台，它是小警予的知识提篮，朝夕为伴。篮子虽小，装着的天地却十分开阔。我站在这普普通通的竹篮前凝注，不禁浮想联翩：她在常德读书时，也许用它装过《民报》；她在法兰西求学时，也许用它装过《共产党宣言》《资本论》；她在上海、武汉从事党的地下工作时，也许用它装过文件和传单。
小小的书斋又感到小了，向警予的翅膀渴望着在更广阔的领域里翱翔。4年之后，她就深情地告别家乡，告别了书斋，走上了拯救劳苦大众于水火的革命道路。但她是不能忘怀这个曾抚育她成长的摇篮的：1919年春她21岁时，怀着“教育救国”的理想，回家乡主办溆浦女校，这间书斋就成了她编写教案、批改作业的工作室了；1922年秋，她参加了中共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并荣任中央妇女部长之后，曾回家乡小住，这间书斋就成了她思考党的妇女工作大计的办公室。这间书斋，印下了她成长的足迹，是一本贴满无形相片的相册。
我在书斋里虔诚地漫步，仿佛听见一个柔脆的声音，有如黄鹂鸣翠谷，有如春燕啼檐下。那仿佛是向警予在溆浦女校任教时，在书斋里创作《运动歌》，她一边谱写，一边哼唱：“运动，运动，运动乐！不怕天寒和地冻，各把精神来振作……”那仿佛是她在法国蒙达尼做工回来，在灯下用法语读《共产党宣言》；那仿佛是她在上海向妇女讲述革命道理，鼓舞她们起来斗争。我凝听着，想象着，似乎向警予气宇轩昂地走过来了——1928年5月1日，她身着油绿色旗袍，头扎羊角小辫，昂然地走上刑场，她边走边向群众悲壮地宣告：“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向警予，为解放工农劳苦大众，革命奋斗，流血牺牲！”
在这书斋里徘徊寻思，我不禁想起了另外两间相似的小房：一间是党的三大以后，向警予在上海领导妇女工作，主编《妇女周报》的闸北区中兴路三曾里的小房；另一间是她在武汉冒着随时可能被捕的危险，编辑秘密刊物《长江》，并终于落入敌人魔掌的法租界三德里的96号小屋。连同眼前的书斋，这三间小房，依次耸立在向警予的人生道路上，是三座英雄的里程碑。
我的思绪从遥远的地方飞回了眼前。我再一次环视着这间书斋，觉得它是向警予远航知识的海洋、登上真理的彼岸的第一个码头。12岁的时候，她在家门前的溆水乘船，顺沅江北上到当时大湘西的文化中心——常德求学，以后又到了长沙，到了北京，到了法国蒙达尼去汲取马克思主义的真理，探求拯救祖国的道路。知识和真理终于把她孕育成为一位人民大众的“花木兰。”
今天，我也踏上了这个码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