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义

　　看了央视八套热播的历史剧《一代洪商》后，感觉心潮难平，禁不住想写点什么，写点什么呢？第一位特别想说的，是我们怎么看待当下历史剧创作的问题。

　　这些年来人们似乎陷入了一种误区，那就是由于某些作品的引领，一提这些历史题材剧，人们想到的就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就是宫廷争斗和后宫风月。比如，清王朝的历代帝王，从康熙、乾隆到光绪、宣统，一个又一个被搬上荧屏银幕了，好像中国人特别喜欢这些宫廷内斗似的。其他各个朝代，呈现的也都是一部又一部帝王霸屏的所谓历史剧作品。再后来，当社会上觉得这样一种创作方向大大偏离了时代和大众对艺术的要求，有关部门加以限制的时候，有的艺术家们又忽然觉得，不要再写历史剧了，写历史剧有风险，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事。于是，我们光辉灿烂的历史故事，我们可歌可泣的伟大传统文化，渐渐被疏远和边缘化了。

　　其实，我们的历史文化中可歌可泣的故事数不尽数，有广阔的空间等待我们去开发。英雄豪杰、帝王将相和后宫往事，不过仅仅是历史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小很小的部分。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但是怎样去表现浩荡历史中的主人，却长久以来被冷落了。《一代洪商》一举打破了一个时期影视历史题材剧的沉寂状况。

　　这部戏讲述了20世纪民国初年到抗日战争时期发生在湘西的湘商故事，展现了一代洪商的经商理念和家国情怀，热情讴歌了湘商在民族危亡关头敢于担当、英勇无前的大无畏精神。一部表现民国初年的题材剧，之所以受到好评，并不是什么“民国范儿”和一些人对“民国史”的违背史实的追捧，而是因为它讴歌的是创造了历史的伟大人民。

　　辛亥革命爆发，结束了中国数千年的封建社会历史。在这样一个风云巨变的时代，备受帝国主义和封建王朝压榨的中国人民，也在呼唤和酝酿着变革和创新。这部戏以洪江古商城为背景，以湘西小作坊的工商业者为讲述视角，围绕着当时的战略物资——湘西“洪油”，讲述了刘、杨两家的百年老油号，在奸商、军阀、日谍、土匪的压榨和国民党势力互相勾结造成迫害的历史大背景下三代人的恩怨情仇，史诗般地展现了湘西“洪油商人”群体在历史巨变中的经商理念和家国道义。

　　在这部戏中，无论是洪油作坊商人刘云湘、杨同昌，还是侠骨柔肠的刘天蝉、刘天娟姐妹，杨大江、杨二江兄弟，亦或是豹子等性格各异的“水客帮”穷苦兄弟，他们都是普通人，代表的都是社会中普普通通的草根百姓。作品根据真实史料，写出了亲切平易的民间生活，把这些出身草根的普通百姓塑造得栩栩如生、生动感人。我认为，这就是这部作品能够吸引人的关键所在。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用历史的唯物史观写好中国故事，讲好中国故事。

　　无可否认，在相当长一个时期，我们的影视剧创作，已经偏离了唯物主义历史观的根本方向，特别是有相当一部分作品，在市场和金钱的引领下，不断地强化唯心主义历史观和资本引领的价值观，甚至在虚无主义主导下，有意无意地刻意美化帝王将相。

　　在某些编导心中，历史就是少数英雄豪杰创造的，甚至就是帝王将相的历史，在他们的笔下，人民大众不过都是一些“无知的群氓”，是个别帝王英雄的“追随者”，在戏剧中的角色也不过是“插科打诨”的佐料而已。这完全违背了唯物主义历史观。毛泽东主席认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因此他要求：“我们的文学艺术都是为人民大众的，首先是为工农兵的，为工农兵而创作，为工农兵所利用的。”而习近平总书记在出席中国文联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国作协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发表重要讲话时则指出，广大文艺工作者要紧跟时代步伐，从时代的脉搏中感悟艺术的脉动，把艺术创造向着亿万人民的伟大奋斗敞开，向着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敞开，从时代之变、中国之进、人民之呼中提炼主题、萃取题材，展现中华历史之美、山河之美、文化之美，抒写中国人民奋斗之志、创造之力、发展之果，全方位全景式展现新时代的精神气象。

　　在《一代洪商》中，人民既是历史的“剧中人”，也是历史的“剧作者”。洪商故事，比起晋商、徽商、浙商等商家故事，可以说毫不逊色。从明清以来，洪商文化就成为湘商文化的典型代表和精髓所在，它的影响，足以横跨西南五省，在大西南和长江流域的商业经济地位举足轻重，具有相当大的社会影响力。千百年来，无数商贾来此创业，造就了洪江的繁荣，演绎出“一个包袱一把伞，来到洪江当老板”的商业传奇，催生了洪商艰苦创业、开放包容、共享发展的处事原则，促进了地方经济的繁荣进步，以及心忧天下、匹夫有责的家国情怀，吃亏是福、诚信为本的经营理念，孕育了以“义方恪守”“清白传家”的洪商文化。

　　关于洪油引发的故事，编导写得一波三折、起伏跌宕。比如，从一桶清代底油作为历代质量鉴别的标准，到后来“赌油”“斗油”“护油”“抢油”等环节，再到日本间谍及英国人的资源争夺的情节，扣人心弦，极具故事张力。这些场面和故事设计，既有非常强烈的地域文化色彩和国际国内的斗争背景，又融汇了浓厚的思想内涵和人物性格。因此不仅仅故事好看，而且情节细节催人泪下，极具艺术感染力。

　　在我看来，唯有尊重历史真实，才可能收到感人的艺术效果。这部作品所讲述的故事，非常具有地域文化特色，比如故事中那个“竹笼沉塘”历史风俗的描述，写得惊心动魄，虽然是一种旧时的惩罚方式，但却很有地方特点。在描述这种文化的同时，也表现了这种文化中蕴含的诚实守信、恪守义方的道德品格。

　　此外，特别让人过目难忘的是，这部戏的革命色彩极强。戏中几个出身商家的青年，有不错的家庭条件，但受到大革命年代新思潮的影响，最后都走向了革命。这些青年虽性格各异，经历有别，但在与国内外敌人斗争的战场上，都表现了无所畏惧、敢于牺牲的英雄精神及对进步和光明的追求和向往。这些人物形象，成为这部戏让人最为感动的部分。

　　在这部戏中，我认为刘云湘这个人物，形象刻画最为突出。他是一个普通商人，本以为从商便可报效国家，但是国内军阀土匪恶霸骚扰他的事业，日本间谍对他百般加害。于是，这位一心从商报国的“五府十八帮”的商界代表人物，一步步成为一个具有爱国主义情怀的商界领袖，一个敢于同邪恶势力进行坚决的不妥协斗争的英雄。 

　　在鉴定杨家洪油真假的商界大会上，刘云湘在公布验油结果前说的一番话揭示了洪商的经商之道。他说：“人人羡慕洪江商人得天地之灵秀，独占洪油之利。岂不知我洪江商人做的是手艺、凭的是良心、守的是信义，闻过而终礼，知耻而后勇，奋发图强，才是我洪江商人的底气和胸怀。”这一番话，刻画了这个人物尽管受尽苦难仍不失道义、行商万里兼济天下的品格，在他的身上更体现了我们民族的道义和精神。此外，爱情作为一条重要线索，在这部戏中写出了道德高度，成为本剧又一个感人部分。

　　一部表现历史故事的电视剧，能写得非同凡响，《一代洪商》可以总结的经验应该很多，但是最为重要的，我以为是编导队伍有思想的高度。作为本剧的总制作，以总制片人为首的创作团队长期从事革命历史题材大剧的创作，数十部革命历史题材作品的推出，使他们不仅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经验，也产生了对主旋律大剧的特别情感。因此，他能够推出这样别具匠心的上乘之作。

　　其次，讲中国故事一定要深入生活，这部剧中涉及了很多民族地域风俗，如果没有长期的生活体验，没有扎实的生活积累，是不可能有如此精到的艺术呈现的。这部戏还写了大量年轻人的故事，之所以能把年轻人写得那么可爱、鲜活，是因为编导队伍完全抛弃了以往一写青年必然是时尚开路，必然是以“小鲜肉”“小花”担纲主角，必然用一些所谓吸人眼球的低俗的情节来赢取收视率。这部戏的青年们被写得阳光、真实、理想有情怀。

　　这部剧的创作思维，给艺术家们的启发是多方面的。其中我认为最为重要的是，我们怎么写历史剧，怎么去表现有血有肉的人民，这才是作品成败的关键所在。应该说，《一代洪商》为当下历史剧创作提供了一部可资借鉴的优秀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