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良雄

　　马尾松、枫树、槠树、荷树、椆树、桎木柴……这是小时候父亲告诉我的树名，还有许多许多。这些树成片或混生分布在老家的山岭沟谷间，满山遍野，遮天蔽日。因为有森林的庇护，这里流水潺潺、鸟语花香，生活着飞禽走兽；因为有森林的庇护，春天的暖、夏天的凉、秋天的金黄、冬天的雪都会如期而至。

　　春天来了，春雨淅淅沥沥，森林里生机勃发，树发芽，笋拔节，各种野草疯长。小溪里水涨了，鱼肥了，蟹爬上了岸。青黄不接时，父亲上山或下水，摘来竹笋、捉来鱼虾。秋天来了，枫叶红了，我们上山采野菌子、摘杮子、捡野板栗……我生在树下，吃在树下，睡在树下，是森林把我送出了大山走向了城市。父亲更深深懂得森林对人类的恩赐，他敬重树、更敬重森林。

　　之前，老家人靠山吃山。除了在山上采摘获取食材，生产队每年还有计划地砍伐一些树加工成板材或枕木上交国家，每年有几万斤松脂上交森工站，以换来现金收入。吃饭靠种田，吃菜靠浇园，老家人在艰苦岁月里日子还是过得去，比一些没树木的地方好得多。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森林土地都承包到户。但没有确定年限也没有确定产权，村民对山地承包没有吃下“定心丸”，山一分到手便乱砍滥伐，换来一沓沓现钞。离村子远的承包山砍得差不多了，便向附近公山下手。附近塆里黄泥坳上一棵上千年高达30米需7人环抱的“松树王”被砍倒了，树边古形山的一片原始松树林是护佑村庄的风水树，也有人下手了。

　　不到几年工夫，塆里公山上的大树几乎被砍光了。没有了树，山都矮了一截。从此松涛不见了，野果子没了。一下雨，溪里的水变黄了。飞禽走兽走了，鸟语花香没有了，老鼠因没了天敌大量繁殖，庄稼也减产了。一方水土不能养一方人，村民纷纷外出讨生活。

　　1984年，父亲响应国家植树造林号召，率先在自家的承包山上种树。那时，父亲带着我们一家人到离家两公里的承包山砍山炼山，挖坑堆土，日晒雨淋，一脸墨黑，手上的老茧磨破了又长了，不知吃了多少苦。不几年，满山青翠，生机勃勃。村民们看到了希望，也纷纷种树。不久，又看到片片绿色了。父亲因种树有功，被县政府评为“植树造林先进个人”，我亲眼见到了红红的获奖证书。

　　2010年，父亲已年届六十，他独自带着母亲在塆里公山上又造了70亩林，又为塆里增添了一抹新绿。父亲于2013年正月二十六去世。去世后，母亲总是唠叨，说父亲什么都没留下。我说，他不是留下了几片树林吗？

　　我老家大屋前一棵红豆杉已长得枝繁叶茂，青翠欲滴。这棵树是父亲亲手种下的，每次回家，我都要去看看它。种下这棵树的第三年父亲就走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红豆杉能存活千年，等到这棵红豆杉长成参天大树，后人们一定会想起种树人。父亲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地笑。

　　如今，家乡已封山育林了。满山遍野一片新绿，树又长高了。蓝天白云、鸟语花香、流水潺潺的景色又回来了。去年秋，我回了一趟老家，独自到了荷垅水库，只听附近森林哗哗作响，水上还有鸭叫。一问，让我惊奇，说水库里来了野鸭。

　　良好的生态环境，又勾起了游子的思乡情。“望得见山，看得到水，记住乡愁”的乡村情结正吸引游子回乡。大家捐款在老屋地基上盖公厅，等公厅建成后再规划建住房。不久，儿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优美故乡将重现。

　　至此，我又想起了我的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