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林荣
正如中国现代小说开始于鲁迅,又成熟和完备于鲁迅一样,现代书刊装帧设计也肇始于鲁迅,并在他的实践与探索中达到相当的高度。鲁迅堪称中国现代书刊装帧设计的先驱。
鲁迅不是专业美术家,但他在美术上有过人的天赋。陈丹青评价说:“在我能够读到的民国文艺言论中,鲁迅是一位最懂绘画、最有洞察力、最有说服力的议论家,是一位真正前卫的实践者,同时,是精于选择的赏鉴家。”鲁迅不倦整理金石拓片,热情倡导新兴美术,亲自举办木刻讲习会,精心编印欧洲画册,着力培养青年美术工作者,以此引领现代美术革命。同时,鲁迅将民族传统与现代观念相融合,设计了一大批构思精巧、韵味悠长、命意深刻的书刊封面,其设计个案及整体影响,在现代美术史上无疑具有旗帜意义。
鲁迅设计书刊装帧,是自觉而清醒的艺术追求,他曾对陶元庆说:“过去所出的书,书面上或者找名人题字,或者采用铅字排印,这些都是老套,我想把它改一改,所以自己来设计了。”鲁迅对书刊装帧艺术的重视和全新的美术观念,使他的设计一出手便卓尔不群、超凡脱俗。
鲁迅一生亲自设计和指导设计的书刊封面逾百种,其中不少是现代书刊装帧设计的翘楚之作。本书梳理的82个鲁迅著译初版本的封面,即可见其大略。鲁迅倡导的装帧思想,是“以新的形,尤其是新的色,来写出他自己的世界”,“内外两面都和世界和时代思潮合流,而又并未梏亡中国的民族性”。(《当陶元庆君的绘画展览时》)正是出于对“新的形”“新的色”“民族性”的追求与弘扬,鲁迅设计和参与设计的封面,成为现代文学最醒目的一批“门面”。
鲁迅把书籍看作一个完美的整体,从插图、封面、题字、装饰、版式、标点,直到纸张、装订、书边裁切都非常细心考究。《呐喊》的封面简洁有力、静穆庄重,是新文学封面由传统形态向现代形态过渡的典范,对现代书籍装帧具有开拓的意义;“《彷徨》的书面实在非常有力,看了使人感动”;《苦闷的象征》“被了凄艳的新装”;《桃色的云》《唐宋传奇集》《国学季刊》等书刊的封面均得益于汉画像石图案……每一个封面,都对应着现代文学史的某一段落,都是对现代文学和现代美术精神面貌的独特贡献。
鲁迅具有非常扎实的文字功底,善于使用不同美术趣味的字体设计封面,把中国文字“写字就是画画”的美学意蕴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的一大批只以文字设计的封面,图案意匠与文字装饰互相衬托,举手投足皆是大家气象——《热风》《华盖集》《华盖集续编》《而已集》《三闲集》《二心集》等,封面都由鲁迅手写书名及作者名,文字或横排,或竖排,或位于白底左上,或置于封面右侧,或推于书眉附近;有的书名圈以花边以应其名,有的书名饰以拼音以拟其声,有的书名盖以朱印以映其趣,有一种大匠冶铁般的从容不迫与雍容大度,散发着鲁迅书法特有的人文光泽,成为现代文学珍贵的封面版式。
对于译作的封面,鲁迅擅长使用外国图案,以求形式与内容的契合。如《域外小说集》封面排印着一幅文艺女神在日将破晓的微光中弹奏竖琴的长方形版画;《小约翰》未名社再版的封面,采用了勃伦斯的《妖精与小鸟》;《近代美术史潮论》的封面母本是梵高的名作《播种者》……中西合璧的图文趣味、笔墨趣味和金石趣味,体现了“拿来主义”的思想,引人咀嚼,耐人寻味,发人深思。
鲁迅不仅为自己的著作设计封面, 还参与了众多同时代作家著作的装帧设计,在杂志的封面设计上也倾力不少。比如高长虹的诗文集《心的探险》,即是“鲁迅掠取六朝人墓门画像作书面”,这是鲁迅追求装帧艺术的东方情调所做的大胆创造和自觉尝试。
鲁迅的美术思想非常包容开放,对美术家的要求也非常苛刻犀利。“我们所要求的美术家,是能引路的先觉,不是‘公民团’的首领。我们所要求的美术品,是表记中国民族知能最高点的标本,不是水平线以下的思想的平均分数。”(《热风·随感录四十三》)在设计封面的过程中,一批顶尖的美术家团结在他周围,陈师曾、沈兼士、沈尹默为之题签或书写书名,陶元庆、孙福熙、钱君匋,甚至凡·高、武者小路实笃的画作为他所用。他介入美术之深,结出果实之繁,令人惊叹。
鲁迅创作和设计的书刊封面是现代文学和现代美术的重要收获,今天看来“不但依旧生猛、强烈、好看、耐看,而且毫不过时”。
(《鲁迅的封面》 薛林荣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