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特别喜欢“风雨故人来”这句话。

　　想想看！风雨如磐之夜，一灯如豆，万籁俱寂，亲人四散，唯一陪伴你的是一本老书、一首老歌、一只空花瓶，孤独与寂寞像刀子般一次次割着你的心尖。此时，突然有人叩响了你的木门，声音不大，却自有一种激越；节奏不急，却渗透着一种执着。你满怀着好奇扭开门，一张熟悉不过的笑脸突然跳入你的眼帘……你的激动、快乐、幸福感是不是溢出胸口？

　　想起另一种“风雨故人来”。

　　1973年，著名作家蒋牧良在湖南逝世，留下没有职业的妻子与三个没有工作的孩子，以每月45元抚恤费生活。得知蒋牧良遗属的窘境，远在北京的挚友张天翼心急如焚，他决定每年资助这个家庭360块钱（20世纪70年代，这笔钱可以购买近500斤猪肉），一寄就是五年。而就在第六个年头应对方要求停寄时，张天翼还托妻子寄去了200块钱。其实，就在蒋牧良逝世不到两年时，张天翼因为脑血栓已经瘫痪在床，自己家的开销也非常大。

　　谭嗣同与绰号叫“大刀王五”的著名武师王正谊交好，戊戌政变时，谭本想请王正谊救出光绪，因宫廷戒备森严没有得手。到了生死关头，王正谊说：“君行吾从，保无他；君死吾收君骨。君请自选。”坚信只有洒热血才可以唤醒愚弱国人的谭嗣同选择了后者。谭嗣同殉难于宣武门外菜市口后，王正谊果然冒死收其遗骨。

　　穿越形形色色的“风雨”来看望或帮助“故人”，需要的是仗义。一个人特别势利，时刻都要算计自己的得失，他只可能成为那种别人得志时拍马溜须、别人失意时退避三舍的人，只有那种心存善良、知情重义的人，才可能想到别人风雨时的孤独、困苦，也才会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

　　“风雨之夜”陪人聊天、喝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长期关照人的基本生存，甚至与其死生相共，就不那么容易。世间做好事、帮助朋友的人也不少，但帮到张天翼和王正谊这个份上的绝对不多，原因就在于它的难度。因为其难，更见担当；因为其难，更值得我们敬重。

　　往深处说，一个人要在“风雨”之中吸引“故人来”，自己也得具备一定的灵魂高度。蒋牧良1949年随军转战湘、鄂、桂的山区，因为年龄大，上级给他配了一匹马，但蒋牧良自己不骑，将它让给伤病员。他后来任湖南省作协主席，热心培养青年作者，经常将自己写作时收集的素材，无私地充实在青年作者的小说中，一点也不觉得心疼。张天翼是蒋牧良的老乡与曾经的同事，对其人品非常了解，关照蒋牧良遗属，一方面固然体现了张天翼的高尚与无私，另一方面也是对蒋牧良崇高品德的一种“奖励”。谭嗣同一心为国，没有私利，为了民族的未来，他慷慨赴死，王正谊愿意追随他，一是佩服他的私德，二是敬仰他的公义。

　　“风雨故人来”是一种美好的生命境界，这境界实际是故人与自己一起营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