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鸿伏

　　春天，万物生发。山里、水中，都生长着春天的味道，也长留着童年的味道。充满野趣，令人难忘。

　　春天的南方，烟雨迷蒙，天上鸟飞，水里鱼游，山野花开。春水在雨丝风片中悄然涨了，山涧小溪，都漂着花瓣。桃花流水，如落霞，如彩雾，美了流水，也香了流水。

　　桃花水一涨，乡村孩子就忙开了。小溪里虽然涨了水，但依然深不及膝。孩子们都会游水，技术好的还可以潜入深潭摸起虾蟹和团鱼。

　　发桃花水的季节约在暮春。此时水里的鱼叫桃花鱼，肥壮生猛，半斤左右。山溪的水是冷水，溪里长不出大鱼，一斤以上的少见，半斤左右要长到两年以上。溪里的鱼由山泉水养大，肉质紧而嫩，鲜而甜，非河鱼、塘鱼可比。尤其是桃花鱼，正逢春间产籽季节，鱼肚中鱼籽味道鲜美且营养极高。

　　孩子们从家里的阁楼上找出渔具，二三人一伙，到溪里安放。那是一种叫鱼喇叭的家伙什儿。竹质，细篾织成，形状像一个大喇叭，底腹深长而圆，敞口，窄颈。颈部设有一个活动的小篾板，水从敞口冲入，篾板自然后推，鱼虾随水冲入篓腹，若要出来，却被篾板挡住，设置巧妙，却极简单。

　　将溪水里的大石头拢在一起，横溪排开，将溪水拦截到一个设定的缺口，然后在缺口下将鱼喇叭固定好。安放完渔具，就各自回家，只等第二天早晨去取鱼就可以了。一般来说，春天鱼虾正值交配期，喜欢成群。成群的鱼虾随桃花流水从缺口进入鱼喇叭，水从篓眼泄出，鱼虾被困篓中，手到擒来。鱼壮虾肥，正可以丰富清贫岁月。

　　吃桃花鱼，也是有些讲究的。虽然乡间对吃远没有达到“食不厌精”的程度，但在物质极度缺乏的情况下，鱼虾的获得极为不易，不敢草草烹食。春上山野间生有一种野生的紫苏，极清香，是上佳的调味品。孩子们从山溪取回鱼喇叭之后，由家里父母将篓中鱼虾掏出来，盛在清水木盆里先养一养，以便吐干净肚中脏物。一两天后，母亲便从野外采回紫苏，将鱼虾清洗剖杀后，炸、煎、烹、焖，再撒点红辣椒、紫苏，就在香气弥漫中出锅了。这是乡村春天最奢侈的美味。

　　“春水发，有鱼呷（吃）”“桃花落，泥鳅多”……所谓“泥鳅多”，正是南方春天田间、泥沟的真实写照，而桃花落，是指暮春时令，与吃桃花鱼一样，水田与田沟里的泥鳅、鳝鱼、田螺，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生息，生长快速，已养得膘肥体大。桃花一落，正是吃泥鳅、鳝鱼的最佳时令。

　　春夜，蛙鼓响，火把明。孩子们结伙举着葵杆火把或打着手电，走到田埂上，背着小竹篓，带着一把长杆的针扎子，那针扎子用几十枚针嵌在一块小木板上，小木板后面有一个细竹竿做成的长柄。夜间，泥鳅从泥里出来透气，遇了亮光，便一动不动地待在水里。孩子们分工合作，有打火把专照那泥鳅的，有背小篓的，有专门拿长柄扎针的。发现泥鳅或鳝鱼之后，火把照向它们的头部，持长扎针的孩子用手一挥，扎针便刺入泥鳅、鳝鱼背部，从水中轻巧地提起，然后在小篓口子一敲，泥鳅或黄鳝就落入篓中。

　　在某一片水田或田沟里，往往生长着较别处更多、更肥的泥鳅和鳝鱼。这种事只有孩子们知道。他们将秘密揣在心里，连父母都不告诉，因为他们总想给愁眉苦脸过日子的父母以小小惊喜。

　　看准了田沟的某一段或某片水田之后，孩子们便会先将沟水上游用泥土堵住，截断来水。再将坝下方的一段，用木瓢舀干泥水。而对付水田的办法，则是将有泥鳅的地方用田泥垒起一个大圆圈，再用木瓢舀干大圆圈里的泥水。将泥细细翻开，泥鳅、黄鳝、田螺无处可躲。

　　为了去掉泥腥味，母亲们各有绝招。姜、葱、紫苏，还有一种野生的水芹菜，皆可为佐料。用柴火熏制成腊味的泥鳅、鳝鱼，冬天用山椒爆炒，也是美味佳肴。

　　姜丝焖泥鳅、泥鳅钻豆腐都是乡间绝味。下锅油爆，放入一把生姜丝，加点花椒，再爆炒，然后放入清水，文火焖，香气四溢时，起锅上桌。豆腐是自家磨制，切成巴掌大一块，四五块即可，轻放入锅，不翻动，一分钟后，以极快的速度将活的泥鳅放入锅内，同时捂上锅盖。此时，烈火烹油，泥鳅突然落入烧红的铁锅中，热不可挡，遇大块豆腐，有半边尚凉，便迅速钻入豆腐中。待豆腐全熟，无处可逃的泥鳅也就随豆腐一同熟了。两鲜相遇，味美无比，尤其汤汁鲜爽，非他物可比。

　　而田螺以姜葱、辣椒爆炒为佳，鲜、香、辣，是舌尖上的美味；至于黄鳝，制作又别于泥鳅，只以爆炒或和黄瓜炖煮为佳，营养丰富，多食强身。

　　细雨绵绵，春天已深。大自然孕育出万物，各有妙处。自然生长的东西，让清贫变得丰盈，让平淡充满野趣，这正是大地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