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时光最是性急,不打一声招呼,就将大段大段的日子强行收了回去。鼠年闹腾腾地过去了,时光将镜头切换到了牛年。
真没想,我会在书房里以这种隔着时空的方式与曾经朝夕相处却又离别多年的牛骤然相遇。
10岁开始,我就给生产队放牛。那时,生产队里的大人一般是不会放牛的,他们得干挖土、犁田、插红薯、施肥、割麦之类的重体力活,放牛这种清闲事是留给队里的孩子和我的细公的。细公背驼,做别的事不方便,放牛却特别敬业,为生产队放了几十年牛,放得所有人都竖着大拇指点赞。我们这帮孩子呢,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入水摸虾、爬树偷果、上房揭瓦,大人觉得不好管,让生产队的牛栓一栓,也算是给自己省了心,再说,替生产队放牛,一天记三分工,可以为家里挣一毛钱。这点收入在如今不值一提,在那个低收入时代却不无小补。
放牛时间分早上和下午,这多半是为了适应我们的学习节奏。我读小学时,学校离家里只有20分钟路程,又要上午9点钟才上第一节课,早晨有大把空闲。我们一般是早上7点左右去放牛,8点左右将牛赶回来,吃了早饭再上学。下午一点多便会放学,回家吃午饭不会超过两点半,那时我们也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吃了饭就会去放牛,天气暗了才会回家,放牛迟了或回来早了,即使父母不说,其他社员也会骂人。
要看守的是一对大水牛。水牛来自江西,相貌类似,估计是姐弟。它们背犁特别舍得下力,凡是难犁的田基本都是它俩承包,历任队长都将其看得心肝一般。这对大水牛还算听话,只要山坡上草料充足,它们整个早晨或下午都不会乱走,埋头吃一阵,就轻轻哼几声;再吃一阵,再哼几声,很像人心情好了,忍不住要唱唱歌儿。如果山坡边有青葱的小麦、禾苗、红薯藤,它们便有些不安分,一双大眼睛溜溜地转,我瞥一眼就知道它们在打着坏主意。每当这种时候,我总会飞速站到庄稼边,只要水牛一靠近,就用竹枝狠狠抽它,牛自然也知趣,挨一棍子立即会退回去。最怕的是山坡边四处是庄稼,这样,你怎么守都没用。为解此难题,我经常将牛赶向六七里远的一片大山,那里石头多,石头与石头之间又有大片草地,庄稼比较少,放牛相对轻松。如果约了同伴,还有时间玩玩打纸板、跳房子的游戏。
动物都有七情六欲,牛也不例外。牛彼此的联系方式就是长声吼叫,连续不断。一头牛在某个山头吼叫了,另一头牛会作出回应,回叫短,是表示自己不去,吼了之后,牛们依然会低头吃草,这自然是放牛娃最开心的时刻;回叫长,则是告知对方马上就来,一旦叫过,牛们双腿腾空,逢山过山、遇水涉水,十步九跳;如果牛们赴的是爱情之约,它们的速度更是快得如闪电一般,三五分钟就将放牛人远远甩在身后,我们的小腿怎样使劲都追不上。
我今年50多岁,离当年的放牛生活已是40多年,依然记得水牛狂奔时自己那副泪流满面、手足无措的模样。当年,我对牛的狂奔简直恨之入骨,现在觉得这其实是牛在提前给我上人生课,它告诉我做事不能看喜欢,还要看需要,生命不只有顺境,还有逆境,放平一颗心,便有人生的晴天,只是孩童的我不能很好理解罢了。
牛其实是我最无私的乡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