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德凤
我是个非正宗长沙人。
我出生于邵阳乡下,骨头里都是泥巴味。长大了读书混大学文凭,也不是长沙。之后,分配到了湖南日报社,开始了弓在办公桌前漫长的码字生涯。文字于我,就是木匠手中的木料,泥水匠手上的砖头,魔术师手上的扑克牌,一个讨生活的工具。
有成语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我在长沙呆了很久很久,诸多方面却始终难以融入。
早年,我曾有心学长沙话。正宗长沙人说话,语调上扬,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在舌尖上跳舞。什么满哥,什么妹陀,什么绊哒脑壳,什么哦该咯,什么你港撒,方言得很。我鹦鹉学舌,可一出口,总觉得怪怪的,很久都难以适应,于是别别扭扭地按下了暂停键。由于自己的邵阳话也比较小众,外人听起来有时莫名其妙,于是便用一口万能的塑料普通话纵横江湖。
长沙的夏天,时常湿热得离奇,人闷得难受,我一直不太适应,很怀念没有那么湿热难受、比较干爽的故乡。每当湿热的天气没完没了身心一同难受时,恨不得拿个石头去砸天。
长沙的美食,还是不少的,譬如说和记米粉,一些外地人来长沙旅游,最惦记的就是它,但我觉得和记米粉也当不得邵阳米粉。邵阳的米粉,那漫天红的辣椒油,那厚道的码子,那圆圆的造型,那弹牙的劲道,令人食欲大开,长沙和记米粉,只有谦虚的份。长沙的豆腐干子,也不错,但我觉得,比之邵阳的豆腐干子,明显少了许多烟火香气,也不够细滑。长沙没有的邵阳猪血丸子,更是吃得我乡愁铺天盖地,梦里梦外都是故乡的山山水水。当然,闻名中外的长沙臭豆腐,是可以和猪血丸子并驾齐驱的,只是我外乡的基因对臭豆腐不耐受,缺乏兴趣。故乡的糍粑,也最能吃出年味来,是那种年头年尾一直盼呀盼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年味。
在外地人的眼里,长沙就是个不夜城,夜经济异常发达,三更半夜,不少街道还是灯红酒绿,人声鼎沸。可我不是给夜长沙添彩,而是与之背道而驰,一到晚上十点十一点,瞌睡虫便如期而至。我的夜生活屏蔽了灯红酒绿,简陋得只有鼾声与梦。我享受夜生活丰富的美名,纯粹是厚着脸皮共享了正宗长沙人的劳动成果,惭愧!
我虽是个非正宗长沙人,但对某些涉及长沙形象的东东,却特别抵触。如有较长的一段时间,长沙一些街头洗脚店有点打架,街头巷尾,不时飘荡着洗脚水的味道,于是有人隆重地将长沙命名为“脚都”,有表演段子推波助澜,夸张得仿佛长沙人特喜欢到洗脚店一游,连老年人都未能免俗。对此,我把自己等同于受辱者,耿耿于怀。我对好事者,尽是丑感,对争先恐后的洗脚者,也很是怒其不争,恨自己不是李嘉诚,如果是李嘉诚的话,我就给长沙城爱外出洗脚的每户捐赠一只兼具自动洗涤与按摩功能的豪华脚盆,让他们人人都乐意在家里洗脚,不要到外面招摇,免得有人这脚那脚的嚼舌根。
长沙是市骂比较发达的地方,骂人的痞话不经意地便从正宗长沙人的嘴巴里流淌了出来。这种市骂,还有长沙夏季特殊的湿热的天气等等,我可以拿来吐槽,不觉得有什么,但若外地人拿这些东西来说事,我便有不舒服的感觉,恨不得冲上前去,用伤温膏把对方的嘴巴捂起来。
长沙已连续17年被评为全国最具幸福感城市,其间房价特别亲民,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当外地人夸奖长沙房价不贵,很宜居时,我喜形于色。其实,房价贵的话,我倒是受益者,因为我有两处房产,房价贵,我的身价便大幅度上浮了,百万富翁,做得更趾高气扬。我能忽视个体利益而沾沾自喜,看起来有点奇怪,但你若细细琢磨,不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