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邦

　　一眨眼，46年过去了，参加高考的事，记忆犹新，终生难忘。

　　一个看牛伢子，“右派分子”家庭出身，自己早已认命，这辈子翻身无望，只有搓泥巴坨的份。

　　一天，生产队的喇叭中传来消息：无论出身，也无论是否在校，都可以参加高考，心里一愣，扑通扑通地跳。

　　父亲在衣袋子、屉子里、枕头下翻了个遍，大大小小的银角子、皱皱巴巴的纸票子无一漏网。他捧在手心，数了一遍又一遍，用期待的眼神瞅着我，“三块多钱，拿去报名吧！”我心中一热，这可是父亲的“家底”呀！

　　我暗下狠心，一定要在脑袋瓜子里装进足够多且有用的东西，千万不能辜负这些本用于买油盐柴米珍贵的角角分分！

　　我像一台急速运转不知疲倦的机器，更像一头红了眼发了疯的猛兽，一个劲地啃书本、算题目、背知识。

　　那些日子，似乎过得很快，又似乎过得极慢。感觉到快的是，高考一天一天地逼近，我复习课程的时间不够用，急呀！感觉到慢的是，学习的强度和难度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一天比一天难挨，何时才是尽头？

　　高考是神圣的，也是威严的，众目睽睽，声名显赫！

　　一中是全县最豪气最响亮的学府，理所当然，考场非它莫属。

　　考场内外，透着森严，一片寂静。三三两两的考生，或远或近或先或后从东西南北接踵而至。

　　学校是上个世纪60年代的老式建筑，从高高的围墙内好奇地伸出头来，打探着辨识着这些赶考的年轻人，哪个会不虚此行，哪个会徒劳往返。

　　太阳从东方升起，露出了灿烂的笑脸。验过准考证，跨进校门，我停顿了下脚步，长吁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的情绪，然后，穿过警示牌、隔离带，大踏步朝考场走去……

　　语文、数学、理化、政治，四道坎都得过。语文是头一场考试，考得好不好，对后面的考试影响极大，至关重要。一着不慎，全盘皆输，几个月以来受苦受累拼死拼活的考前鏖战将付诸东流。

　　试卷发了下来，监考老师的提示，我一句都没听进去，迫不及待地翻看试卷。作文《新长征的号角吹响以后……》，我眼睛一亮，心中狂喜。这题材我太熟悉了。

　　考前在大队园艺场干活。有天深夜，从西瓜地里守夜回场部，见一窗口灯光明亮，好奇地走近一看，是敬业的老场长在挑灯夜战，感动之下，将所见所感记录下来。参加一中迎考复习班，又把这一情景写成一篇作文，老师看了，大加赞赏，作为范文在班上解读。主题表达正好与这次作文相吻合。真是太巧了！我想都没想，凭着记忆，来了个蚂蚁搬家，将原文写上试卷。

　　一个小时后，我举手向监考老师报告，交卷！

　　第二场数学考试，我信心十足地走进考场。演算、解题、求证，一路顺风。做最后一题时，抬头看讲台上的座钟，还有一小时。没想到，遇上拦路虎了。面对这道题，我如堕烟雾，摸不着头绪。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绞尽脑汁，左思右想，仍然无从下笔。有人开始交卷了，我心里头的那个急呀，无法形容。突然，我窍门洞开，解题的方法闪现出来。可是，这时铃声响了，监考老师大声宣布“停止动笔！”我懊恼极了，心中一急，鬼使神差，竟在卷面上写下“可惜时间不够了”。

　　事后，有老师告知，考试纪律规定，试卷上是不允许书写任何与答题无关的文字，否则，将以作弊论处。我一听，顿时蒙了，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明明知道考试是严肃的，有严格要求，怎么糊里糊涂地在试卷上写下这句毫无作用的话？如果一门成绩被作废，前功尽弃，整个考试岂不全泡汤了？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后怕！

　　我焦急万分，向县招生办写下一封长长的书信，检讨我的莽撞、幼稚和无知，反复说明我不是有意为之，请求招考部门原谅、宽恕。然而，信寄之后，如石沉大海，不见回音……

　　也许是当时高考改革刚刚启动，试卷检查没有那么严格；也许是招考人员心存善心，判定我是无意“作弊”，原谅了我；也许是我的检讨信起了作用，诚实、诚恳的态度打动了招考部门，我的成绩没被取消。上天眷顾，我左盼右盼，终于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跳出了农门，实现了人生命运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