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瑞花
母亲进城做白内障手术,跟来了一个男孩。
“这是你树桩哥的大孙子,考上了高中,跟我来城里买书。”母亲说。
树桩哥是我们村最矮的成年男人,像被砍了树干的树桩,在院落、山野挪动着。这个男孩却很高大,我有些惊讶。母亲说:“树桩矮小,那是饿饭饿的。在娘肚子里没得吃,生下来也没得吃,命都保不了,哪能长个?现在的孩子,家里早晚两餐热饭,中午还能在学校吃上营养午餐,享国家福呢。”
我接过男孩肩上装满菜蔬的背篓,说:“你秀婆婆说的对吗?”
男孩腼腆地说:“我爷爷也这么说,说我像杉木苗子一样,长得又快又直。”
“哈哈,你爷爷说得好,你真像杉木苗子一样挺拔。你爷爷对你的身高很满意吧?”
“嗯。爷爷对惠农政策更满意呢。”
母亲接过话茬:“那当然。种田不交税,还有种子、化肥补贴。上次我们村查出了7个白内障,医生都开了条子,来城里医院可以免费治疗……”
待男孩坐定,我要他说说他们学校的营养午餐情况。
他说:“2012年,我读小学一年级,刚好从那年开始了营养午餐,老师说,我们是幸福的宝,因为村里孩子大部分是留守儿童,父母外出打工,爷爷奶奶在山野劳作,往往没有时间做午餐,家校距离又远,只好早晨来校时带些饭菜,中午吃凉饭凉菜,夏天还好,冬天真的吃不下。”
晨光从窗格照进来,落在男孩额上,雕刻出成长中的男孩的侧颜。
“上初中后,学校按照每人每天4元的标准,提供三菜一汤,顿顿有肉,一个星期不重样。我们自己负责领餐、分餐、收拾清理餐具和打扫厨房餐厅卫生。听说后勤组的几位老师为了买到便宜又新鲜的菜,经常凌晨二三点开着三轮车去县城市场采买。我们还把宿舍背后荒芜了多年的学农基地开垦出来,班级之间比赛耕耘,经常可以摘蔬菜瓜果送食堂……”
分享着男孩的“甜”,我们不禁忆起了曾经的“苦”。
爱人曾告诉我,上小学的时候,最难捱的是每天第四节课下课的那半个小时,只盼望早点上完第五节课回家。其实回到家里,留在饭锅里的,也不外乎是几个红薯或几块老南瓜。读中学了,家离学校不远,跑通宿。但农家忙,作息哪会有学校那么规律,很多时候爹娘都还在山野劳作,于是自己到簸箕里抓个生红薯、生萝卜,或者到菜园里摘一根黄瓜,边吃边往学校赶。
我姐赶紧说,你们总比我们寄宿生强。我们一个星期回家拿一次菜,保质的唯一手段就是盐。好在娘聪明,每次让我带两罐,搪瓷杯子装蔬菜,先吃,罐头瓶子装腌菜,留到后面几天吃。但到星期五,几乎全寝室的人都只能吃光饭,因为菜不是吃完了就是馊了坏了。有个住在后山的同学,干脆带来一只腌菜坛子……三年初中下来,有同学受不了这份艰苦,辍学去打工了。
“你们班上有同学辍学吗?”收起回忆,我问男孩。他摇头:“初中辍学,不成文盲了?”
我伸过手去,摸摸这个杉木苗子一样的男孩的头,为树桩哥感到高兴,为我们村感到高兴。以前都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农村义务教育学校的每一个孩子,享受免费午餐已经十年了。这份幸福的营养午餐,带给乡村孩子的,不仅是饱了肚子,长了个子,更重要的是让他们有了一份精神上的支持,感受到了温暖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