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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5月27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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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洞庭湖湿地,看一场大规模的生命流动

  图① 洞庭湖上天鹅振翅。周洋 摄

  图② 反嘴鹬是洞庭湖的常客。 李剑志 摄

  灰鹤翔集。 杨一九 摄

  【编者按】

  6月1日,我国首部专门保护湿地的法律《中华人民共和国湿地保护法》将正式实施。这是当代生态文明法治建设的一项重要成果,标志着中国湿地保护已迈入法治化的轨道。

  “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湿地具有多种生态功能,是哺乳动物、两栖动物、鸟类等的重要栖息地,也是鸟类长途迁徙中的理想落脚地。据统计,我省湿地面积达1530万亩。洞庭湖,是其中尤其重要的一部分。今年,洞庭湖4个自然保护区记录水鸟29.8万只,它们在湿地的怀抱中高飞、觅食,展现出自然界中极具生机与美感的一面。今天,我们邀请了湖南省文史研究馆党组副书记、《洞庭湖志》主编李跃龙,带我们去往洞庭湖观鸟,在一场大规模的生命流动中,感受湿地对于人类体验的意义。

  李跃龙

  

  鸟类的迁徙是千百年来自然形成的习性,在繁殖地与越冬地之间,间隔往往有几万里之遥。为寻找冬季的食物,它们长途跋涉,从冰天雪地的北极苔原出发,风尘仆仆,一路向南。

  在传统文化的认知中,候鸟的迁徙与湖南发生着重大关联,积淀并形成衡阳雁文化。古人发现大雁南飞北返的时间规律,把衡阳认定为候鸟飞行的止点。雁城、回雁峰、“潇湘八景”之一的平沙落雁等等,都是因此而来。

  衡阳雁作为古代诗文中的经典意象,许多脍炙人口的名句均与之相关,如王勃的“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杜甫的“万里衡阳雁,今年又北归”,范仲淹的“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等。

  这种文艺美学意象的生成,既与古代文人士大夫“雁不过衡阳”的概念有关,又与从战国末屈原开始到汉唐宋元时期湖南地区成为中央王朝流放贬谪官员的目的地相关。明代胡贞开在《回雁峰游记》中用“山高”和“峰形”等因素来解释候鸟身上所固有的习性,明显有违常识。先秦时期,中国人的天下观中,把荆州视为南境,衡山是天下的南端,有“南不尽衡山”的说法,岭南地区已“非《禹贡》九州之域”,这恐怕是“衡阳雁断”观念的源头。

  湖南是全国候鸟迁飞的主要通道省份之一,但雁群的落脚点并不在衡阳,因为湘中湘南地区缺乏大面积湿地,所以雁城无雁。只有河湖湿地才是候鸟的天堂,作为东亚——澳大利亚迁徙路线上的重要湿地,是浩瀚的洞庭湖撑起了南来北飞的万千生命。每年10月至翌年3月,都有几十万只候鸟万里迢迢,赶一场与南方湿地的约会。

  它们中有的以洞庭湖区为主要的越冬栖息地和庇护所,有的把这里当成“高速公路”上的服务区落脚暂栖,加好“油”后继续南飞,直到缅甸、泰国和孟加拉等地沿海越冬。《诗经》开篇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就是描述鸟类在河沼洲滩觅食的名句,由此可见,我们的祖先是最早关注禽鸟与湿地互动关系的人类。

  “万类霜天竞自由”,这里既是湿冷世界的一场生命盛宴,又是湖南萧瑟冬季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近年来,通过生态环境持续整治,洞庭湖的水清了,鱼多了,天蓝了,候鸟的种群也在不断扩大。

  去年,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联合中国科学院亚热带生态所、湖南省林科院、西洞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和横岭湖省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等单位,组成9支调查队伍,分赴东洞庭湖、西洞庭湖、南洞庭湖、横岭湖区域,开展环洞庭湖区越冬水鸟同步调查,共监测到越冬水鸟7目12科53种288157只,比上年同期增长16.6%。这是洞庭湖越冬候鸟自有同步调查记录以来数量最多的一次。

  这些候鸟中,有国家重点保护鸟类7种10553只,其中国家一级保护鸟类3种161只,分别为黑鹳106只,白鹤47只,白头鹤8只;国家二级保护鸟类四种10392只,分别为白琵鹭、小天鹅、灰鹤和白额雁。在洞庭湖越冬的鸟类中,最多的是雁形目鸭科鸟类,调查观测到24种201951只,其中罗纹鸭、豆雁和绿翅鸭在数量上明显有优势。

  某种鸟类数量是否超过迁飞种群的百分之一,是评价湿地重要性的硬指标。按照这个标准,洞庭湖湿地有多个种类候鸟都高居榜首,妥妥地被列入国际重要湿地名录之中。

  岳阳市君山区采桑湖是东洞庭湖主要的冬候鸟栖息地,以雁鸭类和鸻鹬类著称,尤以小白额雁、罗纹鸭、白琵鹭、反嘴鹬数量最多。

  常德市汉寿县境内的西洞庭湖,总面积35000多公顷,是淡水湿地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区域之一。这里数万亩自然芦苇林,是候鸟的最爱地。每年冬季有成千上万只候鸟在区内越冬,其中国家一、二级保护鸟类20多种,以黑鹳、白鹤等珍稀濒危物种最为独特。

  南洞庭湖是一个大自然迷宫,拥有24000公顷的湖洲芦苇,是世界上最大的苇荻群落,也成为鸟类的最佳栖息地,可以观察到白鹤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还有大通湖、鼎城区的花岩溪、屈原管理区的东古湖等等,都是让人流连忘返的观鸟景点。

  

  兹将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作一个个人喜欢度的排序:

  天鹅虽然只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却排第一。它们拥有高颜值的美貌,大天鹅尤为优雅端庄。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都不约而同地把白色的天鹅作为纯洁、忠诚、高贵的象征。

  不过现实中,与看似“高冷”的外貌恰恰相反,小天鹅是鸟群中有名的“噪音制造者”,不断地“交谈”似乎是它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且,它们并不害怕人类,可以允许摄影师走到400米开外拍摄,对于大部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候鸟来说,小天鹅简直特别友善。

  观鸟者梦寐以求的白天鹅激情之舞,实际上就是它们吃好喝足之后的戏耍、嬉闹,水上相嬉,激起浪花飞溅。有的与配偶嬉戏,有的与同伴嬉戏,有的与初识相逢者嬉戏……它们相互追逐,或以喙相啄,或跃身亮翅,或引颈唱和,鹅水一色,其律动之美,美不胜收。

  鸿雁排第二,因为它是古人诗歌中反复吟咏的主角。它是鸟中信使,“鸿雁传书”就是指它。鸿雁的种群数量在急剧下降,仅分布于洞庭湖及周边湖泊。

  “飞行艺术家”灰雁也是这一类。多年前,英国一位摄影师就意外地发现灰雁会仰飞,而且把它的这一奇特姿态拍摄了下来。鸟类学家分析说,灰雁仰飞是为了抵御大风。灰雁与常见的豆雁、鸿雁的亲属关系较近,但是数量比较少。

  它们喜欢柔软的沙滩跟长满苔草的草甸。前者是挖掘草根,吃底栖水生动物的地方,后者则可以吃到鲜嫩的草茎。生活在洞庭湖的雁类,以豆雁、小白额雁的数量最多。它们创造的最具标志性的景观就是飞行时形成人字形队列。传统认识中大雁南飞至衡阳回雁峰止的观念,指的就是豆雁。目前,已有衡阳当地资本从事豆雁的驯化养殖,让雁城有雁,雁城可观雁,把湘水之滨的“平沙落雁”变成实景。

  仙禽白鹤排第三。它们的身体修长,有一米三四,种群数量极为稀少。

  鹤羽洁白,鹤鸣清越,鹤舞蹁跹,古人多用白鹤比喻高洁贤能之士。鹤还是人们心目中的“仙禽”,是吉祥与长寿的象征。

  白鹤以沉水植物苦草的根茎为食,有时也吃泥沙中螺蛳、蠕虫。它们对于苦草群落有着高度的依赖,而这种沉水植物的生长需要良好的水文环境,尤其需要自然涨落的湖泊,在退水后,水质较好的情况下才会大面积生长。所以有白鹤出现的地方,这一地区的水质要达到非常苛刻的要求,白鹤是湖区生态环境保护工作的“评分老师”。

  对于观鸟的人来说,能够在洞庭湖野外自然的环境中偶遇白鹤,肯定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情。

  反嘴鹬因为“扮酷”排第四。人不高兴时有时会噘起嘴巴,反嘴鹬始终把嘴巴噘得高高的,上翘的、反着长的长嘴巴,是它最具辨识度的特征。鸟类摄影师公认,在国内拍摄反嘴鹬最佳地点就是东洞庭湖的濠河湿地。

  白琵鹭并列第四,它是鹭中长嘴王,种群数量稳定,仅分布于洞庭湖及周边湿地。白琵鹭与一般的鹭长得差不多,但区别也很明显,嘴巴特别长,达二十多厘米,在鹭中最长、最炫。

  东方白鹳属大型涉禽,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也可并列排老四。越冬地主要集中在长江中下游的湖泊湿地,近年来在洞庭湖屡被发现,但数量十分稀少,可谓越冬鸟类中的珍禽。它是体态相当优美的生物,却有着粗壮坚硬的嘴,喙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

  鸳鸯是我们心目中的偶像,排名靠后不合适了。它们成双成对,不离不弃,是终生不渝的情侣。鸳是雄鸟,鸯是雌鸟。雄鸟华丽,雌鸟暗淡。“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凫鸥皆尔类,惟羡独含情”,唐人把最美的诗篇献给了鸳鸯。

  此外,翘鼻麻鸭、罗纹鸭、绿翅鸭等都是候鸟方阵的重要成员,没有冷落它们的理由。

  翘鼻麻鸭是洞庭湖区常见冬候鸟中的“网红”。与普通鸭子相比,因上嘴壳翘起幅度更大,得名“翘鼻”。它鲜红的嘴,顶着一头浓密的“黑发”,上嘴基部在繁殖季节有一突出的红色皮质瘤,就像长了个“红鼻头”。胸前还系着深栗色的“围巾”,站在一群鸭子中间,简直是鸟群中的“高富帅”。

  翘鼻麻鸭的身材也颇显肥大,走起路来扭来扭去,非常可爱。它们的体羽在鸭群中很醒目,大老远就能认出来。雄性罗纹鸭头部绿色,胸部羽毛为螺纹状花纹。洞庭湖越冬的鸟类中,罗纹鸭在数量上排名第一。

  “运动健将”绿翅鸭,种群数量丰富,在洞庭湖越冬的鸟类中数量排名第三。绿翅鸭体型很小,但却是速度冠军,飞行时速可达120公里。

  

  鸟是人类的朋友,这些在天空自由翱翔的精灵寄托着人类太多的美好梦想。古人观鸟,我们今天也观鸟,终于发现了鸟类迁返与山脉无关,它关乎气温,关乎食物,是湿地在主导候鸟一年一度大规模的生命流动。

  生命只是一场偶然,只有人类才会求索自然界的因果。上溯90年,红军将士千辛万苦过草地,那里是生命卓绝的代名词,今天却成了旅游者向往的目的地,鸟类翩翩起舞,百花竞放一望无际。

  我从小在湖区长大,老家位于藕池河东支一个叫“八股”的村子。小时候的藕池河河面宽阔,涨水的时候水流湍急,站在矶头上看,一个漩涡接一个漩涡,在我儿时的眼中,这就是世上第一大河。我第一次看到“洋船”,第一次听到高亢嘹亮的汽笛声。今天在洞庭湖难得一觅的江豚,据我母亲说在藕池河发水季节随时可见。

  1981年秋天,我考上大学,离开这一片生我养我的故土。人生第一次出远门,父亲挑一担行李,送我上船,母亲一步一招手,儿一步一回头。我的新生活也是从这里启航,从注滋口坐客班涉洞庭湖到岳阳转火车。1988年我从四川大学毕业回湘工作,与洞庭湖又接上新的缘分。

  次年底,省政府决定编修《洞庭湖志》,白发苍苍的省政府顾问史杰老先生挂帅,我有幸成为这支队伍中最年轻的一员,无数次地聆听到他和其他水利老前辈讲述五六十年代的治湖故事。

  洞庭湖的这份情感,一结五十载。

  五十年前,我们还把湿地当成沼泽,一个恶劣自然环境的概念。今天,虽然人类认识自然的步伐在加快,已认识到洞庭湖作为复合型湿地生态系统,在候鸟越冬、调节气候、控制土壤侵蚀、调蓄洪水、降解污染物、维护生态环境等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但社会层面有这个共识才二三十年,它在补充地下水、碳循环、碳积累等方面功能,研究还不够。

  认识候鸟与湿地的互动关系,我们也仅仅只是开始,鸟类天堂洞庭湖的许多奥秘,有待我们一一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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