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英

　　橘子是天上的星星遗落人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热衷用此比喻来描绘家乡的橘子，对它们倾注的情感，就像心中住进了无数喜欢的星星，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前方的路有多黑暗，它们都能让人通透明亮，生出沉稳之气，那是只有温暖的家才能给予的力量。

　　国庆以后，天气渐渐转凉，由安化柘溪走水路抵达南金乡，便可看到水库岸边成片成片的橘子树，眼下这些挂在树上的橘子经过风霜浸染，逐渐转红。那种橘红色，在阳光照射下，闪耀着光芒，在苍翠的树叶间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将整个柘溪水库映成金黄色。由远及近，逐渐看得真切，一个个橘子挂在枝头，散发着诱人光泽与清香。

　　这个时节果果岛就开始忙碌起来，岛上开垦了20亩土地，全部用来种橘树，母亲请了几个工人上山摘橘。这里三面环水，一面临山，暂时没有公路。岛上空气潮湿，周围生长着茂密的植被，有一大片松树林，林子里生长着很多可食用的蘑菇，经常还有小动物出没。小岛神秘又有趣，总让我想起《百年孤独》里的马孔多小镇。

　　安排好工人，母亲开始整理岛上的房子。房子建了有十多年，是用杉木搭建的简单民居，只有前往岛上劳动时才小住。房子少了烟火气，倒成了一些鸟类与小动物的乐园。摘橘子时大概要到岛上住个把月，所以母亲必须从头到尾大扫除一回。清扫、擦洗、驱赶“外来入侵者”、给墙壁钉上塑料膜防尘……尽量让在这里劳动的人住得舒服些。

　　秋日阳光斜照进这栋房子，瓦片缝隙楼下几缕阳光，毛茸茸的灰尘在那一束束暖光下打转。母亲的心情是愉悦的，因为果果岛上的橘树一年比一年粗壮，橘子结得一年比一年多。

　　和库区很多岛一样，刚开始开垦荒地时，条件十分艰苦。父亲请人搭了简易木棚，开山、挖土、种上树苗，接下来就是等待与护理。少年的我总是缺少耐心，看到对岸人家的橘子树在秋天都挂上了美丽的橘子，心里很是着急，于是把我家这些树苗全部命名为“星星树”，希望它们早日结出我心中期盼的星星。

　　但我在果果岛上居住的日子却十分快乐。那时我读高中了，总是喜欢往林子里面去，在高高的树木之间搭个简易吊床，没事就睡在吊床上，听蝉鸣，听头顶阵阵松涛，像个快活的隐士。有时坐在树下面看书，读《我与地坛》《平凡的世界》《约翰·克利斯朵夫》。我企图通过别人的苦难史与奋斗史获得某种精神力量，从而走出大山，去往更加开阔的地方。因为我感觉当橘农很辛苦，不想重复父辈的老路。

　　星星树最终等来了我想要的丰收，它成了家里主要经济来源，通过它，我完成了高中、大学学业，真的离开了这个穷苦之地，前往外面的天空翱翔。

　　有几年，橘子的收购价格普遍偏低，很多人都荒废了橘园，或者砍掉橘树种上其他经济作物。只有我家，一直坚持打理橘树，让它们每年都焕发新貌、结下果实。这里面饱含着一种情感，是对历经千辛万苦开垦的基业的坚守，饱含着父亲母亲对这片土地的深深热爱与不舍。母亲说，想着一家人在这里相濡以沫度过的艰难时期，就觉得不应该把它荒废。

　　而我在外面闯荡多年，经历过无数惊险的风波，累了痛了，也总是一次又一次回到这里。果果岛是我最温暖的居所，它总能使我鼓起勇气，再一次次地从这里出发。

　　这几年安化县大力发展旅游产业，乡村旅游已成为其中的重要部分。昔日那些荒芜的山头到处都是橘子树，橘子也已然变成安化县乡土特产名片，重新回归到大家的视野。尤其是这几年，南金乡成功举办了安化县柑橘节，更是让家乡的橘子闻名全国，甜遍千家万户。父亲母亲黝黑的脸上绽开笑容，那是对他们勤劳付出的最好回报。

　　我把游客来岛上摘橘的照片传到朋友圈，顿时引来无数身在异乡的朋友垂涎、下单。橘子犹如家乡的信使，被邮寄到全国各地，传递着家乡情与家乡味。我也终于知道自己的家乡为什么叫南金乡，那是用汗水与勤劳培育黄金的美好地方，现在她不再是贫穷的代名词，处处散发着黄金的光泽。

　　诗人穆旦说，我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生活。在外面漂泊了那么久，我最后想去的，却也只有果果岛。将来，我要从父亲母亲手里接过管理权，每日与星星树为伴。我期待着在一个做完农活家务的下午，在岛上备好橘子与清茶，迎接那些远道而来的朋友，大家围坐在星星树下，橘子的甘甜留在唇齿之间，那一定是一个非常美丽又难忘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