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卫

　　祖母过世后父亲说过一句话：今后我不要给任何人下跪了。如今我也不要给人下跪了，也自然就有了给我下跪的人。每年春节，那些需要给我下跪的人都会给我拜年。现在科技发达，虽然说打个电话发个微信拜年也是可行的，但农村人总是免不了俗，不提点东西上门看看觉得心意不到位，还不算拜年。

　　老家人对拜年是很看重的，是一年中最为重要的一项工作，拜年客不管大小，待遇都一样，不能说客人年纪小就简单些，必须和店家一样“童叟无欺”。主要体现在“吃”上：早晨起来先吃甜酒，再吃灰碱粑，最后才到正式吃饭。主人家必须按规矩弄出来，客人可以选择不吃，不能问客杀鸡。一餐饭从早晨吃到下午，或者从晚上吃到天亮。像是吃饭又像是聊天。过年的轻松就体现在这些方面。

　　外婆过世后，三个舅舅分了家，每年我们去拜年只住一个晚上，基本上是在大舅家。第二天回来时二舅和三舅非要留我们吃一点东西才能回，只要摸一下筷子，不吃任何东西也行，否则，不能走。之后，我爹提出改革。我们到大舅家吃晚饭时，二舅和三舅拿两道菜来一起吃，有点像吃合拢宴。这样就可以省去第二天的烦琐。

　　从习俗上讲，拜年的规矩是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老姑丈。因为弄饭菜花样和程序多很麻烦，我爹和亲戚们商定打破规矩，议定某天集中在哪家。到了那一天，所有的客人都集中到那家去，第二天大家又一起到另一家。这样，面对众多的拜年客每年每家只需忙一天。拜年的礼物是根据亲疏关系而定。但再怎么远房亲戚，必不可少的是糍粑四个、人事肉一寥、白沙糖一包、白酒一瓶。送猪脚或蹄髈的只有岳父母才有这待遇。人事肉叫一寥是从形状上称呼的，是一块接近两尺长肉皮一寸宽的新鲜猪肚皮肉，斤两是根据猪的肥瘦来确定的，没有要求要多重，这也是在向亲戚报告当年年猪肥瘦情况。因此，年猪的大小肥瘦不仅是一家人有多少肉吃的事，还是一项面子工程。人事肉上还包一圈红纸。因为没有熏烤过，如果年猪杀得早，时间一长肉都臭了，最后只好拿去喂狗。

　　我爹他们在议定中还提出，平辈间拜年不拿东西，特别是不拿人事肉。真有那么几年，父亲一个班辈的亲戚间拜年竟然两手空空去，喝一肚子酒后两手空空回。后来，父亲那一班辈有的过世后，晚辈去拜年又才提东西。不过，此时市场上出现了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比如，沙琪玛、八宝粥、老人补钙饮料等等，又好看又喜庆。每到拜年时节，家家屋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盒。农村人特别是老人家，是舍不得拆开这些包装精美的盒子的，又拿去拜年，有的还放到第二年再拿去拜年咧。保质期过一年了还提来提去。哪天突然发现保质期过了，哈哈一笑说“运气不好，到我手里就过期了”，一边说一边丢往垃圾桶，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也没有看清。

　　提了几年礼盒后，又提出不要买这些纸盒子浪费钱。但总不能两手空空拜新年啊！便改为提水果。这时，我们高寒山区也产水果了，这是产业结构调整取得成效的体现，加上物流发达了，不再是“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龙眼来”。特别是过年期间酒肉吃多后，吃点水果有利于健康。但问题又来了，拜年只是集中在正月十五之前，几天时间家里水果堆积成山，哪吃得完啊！眼睁睁看着烂掉。

　　后来又提出，不去搞那些花花绿绿的架子，家里有什么拿什么。有那么几年，拜年就提一块熏得黑黑的腊肉和一壶自酿的米酒，样子不好看但实惠，更不会过期也不会腐烂，既代表了乡情又表达了心情。再后来，外出打工的多了，炕腊肉和酿米酒的少了，又改为瓶子酒或者牛奶等等。

　　今年，几个晚辈来给我拜年，提了自家榨的菜籽油和不施农药化肥的大米。想起春节前，我们单位到联系村看望那些处于贫困边缘，却不是贫困户的“边缘户”，我们提的也是这些。我戏谑道，我也成了被慰问的“边缘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