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峤
宋朝,真宗年间。
杏花,春雨,江南。浙江的乡间草长莺飞,所有的阡陌都汇聚于一点。仔细看去,那是一处陶窑。白砖已被多年的烟火浸成青色,大地上分布的窟窿仿佛星罗棋布的湖泊。炉内,烈火熊熊。制陶的工人们等待多时之后,拉开窑门,看见的却是精心烧制的陶器上布满了裂纹。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千年。一人,一书架,一斗室。我照了照镜子,不过是又被几个男生嘲笑了外貌,我尽量挤出一个不那么肃杀的表情。不知从何时起,自卑的种子在我心中扎根、发芽,越长越茂盛。从此,我变得沉默寡言。
那群短衣赤膊的工人,将所谓的“残品”一只只打碎,埋葬在土坑中,就如同埋葬了江南春日和风的岁月。后来,一位文人经过这个水乡小镇,捡起因风吹雨打而裸露在外的瓷片,细细端详瓷片上的裂纹。附近的村民告诉他,这是残品,不值钱的。文人只是默默擦拭着陶器上的尘土,仿佛在努力还原多年前绿杨烟外,晓寒鸿影的那一天。
我被书上一张照片所吸引,那是一位模特。小小的丹凤眼,厚厚的嘴唇,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满脸的雀斑,如同一把星星被撒在了天上。可她分明是模特啊!照片中的她一袭黑色长裙,层层叠叠仿佛凝固的时间,一旁是盛放的百合花。一黑,一白,构建起了一个世界。而那双眼睛,高傲中带着繁华落幕的沉静,仿佛要划开虚空。她的一切,以国人的审美观来看,都是缺点,但自信让她闪光。
文人走了,又来了一群新的文人,如同上林湖的潮水滔滔不绝。他们开始研究如何才能烧出裂纹,就像研究怪石的嶙峋,枯竹的遒劲,瓷器上的裂纹变成了艺术。文人们将带裂纹的瓷器摆在书架上,摆在窗台边,摆在自己的砚台、笔洗旁。摆放之处自有晶莹,片片冷月,江心秋月白。
我翻开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书中写道:如果没有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于是,现在有一个最令人绝望的结论等在这里:谁去接受丑陋?世界上的能工巧匠们曾想尽办法,希望给断臂维纳斯安上手臂,可是一安上就显得十分不协调,最终只能保持断臂形态。如果改变不了,就选择接纳。在广泛的空间范围内,一些丑陋和美丽可以转换。模特脸上的雀斑、瓷器上的裂纹,维纳斯的断臂,它们是缺陷,同时也是艺术。
那么你准备好接纳自己了吗?我对自己说。并不是只有光洁白皙才叫人脸,并不是只有雨过天青才叫瓷器,并不是只有完美无瑕才叫美好。
阳光自枝头洒下,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世界玲珑剔透,如精心雕琢的艺术,我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