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赫

　　《君是人间惆怅客：齐白石京华烟云录》是张涛最新出版的齐白石传记作品，齐白石复杂的人生图层和枝枝蔓蔓的史料，神奇地被他规训于笔下，乖巧迷人。全书十四个篇章，洋洋二十万言，隔着民国时期特有的泛黄颗粒滤镜，写尽齐白石京华生活所包含的圆融与棱角、不易与辉煌、韬晦与张扬、自我与超然。

　　如果说近代中国画坛是片高原，齐白石毋庸置疑是其中一座峻极山峰，足以让后来者仰止。理解齐白石，不仅等于走进了大半个民国名人圈，也镜鉴着当下的你我。如何让看似高高在上的艺术史，让居于“人民艺术家”神坛之上的齐白石与当下的读者产生勾连，考验着写作者。正如作者张涛在后记中所言：“我想放下冷冰冰的学术柳叶刀，去闻一闻‘人味’！”

　　本书有意地避开了正统艺术史写作惯用的材料和严谨考据，那样的方式让读者在事件纪年、人物生平以及冰冷的数据中茫然而无所适从，而是选取一般被学术研究弃之不用的“边角料”，建构起齐白石奔波往返的无奈日常。比如，书中既有谈及齐白石竟然曾是一位三拍电影的时尚老头，又有看似八卦的粉色故事，更有与徐悲鸿、陈师曾间暗流涌动的往来故事，甚至齐白石跟当下都市飘萍人一样，体会过“北漂”的种种不易。

　　这样的写作方式无疑需要勇气的，像堂吉诃德一样挑战着权威与质疑，但这样的挑战是难能可贵的，也考验写作者对史料的驾驭能力。正如苏珊·桑格塔所说，最杰出的大众文化必须是古典思想与现实的结合。作者让一段段卷曲而布满褶皱的史料文献长途跋涉来到读者面前，悉心铺展、解读与重塑，终于拨云见日，让读者不需要特别付出与这个时代相悖的耐心便可进入文本，紧贴着时代洪流中个人的细微视角和个体的粉尘经验。原来人民艺术家并非离我们那么遥远，其实也本不该有这样的遥远。隔着世纪呢，原来齐白石跟你我一样，“在他乡挺好的”，尤为动人，可亲可爱。

　　“吸引读者的历史，让他们和我一样对写作主题欲罢不能。但前提是，这段故事必须要先吸引我自己，以至于有一种分享的使命感。”历史作家塔奇曼如是说。本书的作者张涛无疑也是如此，他对齐白石的喜爱是一贯的，对齐白石的研究是专注的，既有历史研究者的明察与缜密，又有诗人般的激情与热烈。从民国画坛生态圈的考察，走到专注于齐白石个案的研究，从牛角尖中的学术训练，走向大众化的写作，在时间的淬炼之下，其文字轨迹越发清晰起来，越发如棱镜般折射出光芒。

　　张涛的文字中所贯穿的一股狠劲始终没有被消磨掉，纯净与透明，具有独树一帜的个人符号的语言表达风格及用典方式，透着“网红学者”的潜质。书中没有故意炫耀遣词造句的熟练技艺，也没有稳妥地将非学术类的写作视为“私域”，而是更多地将学术思考与研究，巧妙地转化为通达的表述。作者坚持着有史，有料，有趣，有思辨，有考据的写作原则，使得历史的真实质感潜藏在字里行间。

　　比如这样的段落：“1917年之前，《借山图》是齐白石多年游历与经年摹习的画学总结，更可将其看作齐白石衰年变法的前兆。此时的《借山图》，尚且属于齐白石形塑自我文人画家身份的视觉媒介与图像纽带……1917年之后，齐白石无奈北上谋生，其志向理念也处在人生的风陵渡口，《借山图》的功能变得更加趋于实际，部分起到了人情酬酢社交往来的功利性目的，也成为齐白石加强‘湖湘师友圈’的图像纽带。”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写作本书，张涛一个人化身为一支田野勘探队，那些烂熟于心的史料早已在其心中化成对应的“有形地图”，按图索骥，行走于齐白石京华旧迹，在如今高楼林立间，寻得深邃的历史纵深感。《跨车胡同的蜗牛》一章正是记下了作者探访齐白石整整住了三十一年的跨车胡同15号院旧居的心迹。在布满斑驳龟裂的门板上，曾经贴着各种逗趣又倔强且又玩点欲擒故纵意味的便条，如“白石老人心病复发，停止见客”“画不卖与官家，窃恐不祥”“绝止减画价，绝止吃饭馆，绝止照相”……作者行至此处时，恰好一只蜗牛缓缓而过，感怀于不知这小生灵是否知晓门里曾经如走马灯般上演的声色犬马，这般时空交错感仿佛将具体历史情境延展至意外的方向，如此个人化的和人文学者式的细腻表达，使得本书更为引人入胜。

　　《君是人间惆怅客：齐白石京华烟云录》的十四个篇章，将齐白石的百分之十四人生与读者同飨，以期揭开历史的厚重帷幕，点活齐白石以及由其关联而出的近代画坛众生相，宛如一出牵连纠葛、迷雾疑团、爱恨情仇连番上演的大戏，时代精神与个体行为幻化于内，引得读者总忍不住多坐一会，期待发现更多的“彩蛋”。

　　（《君是人间惆怅客：齐白石京华烟云录》张涛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