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志平

　　母亲如果还健在，今年正好年满九十，母亲1995年中秋前夕走的，那年中秋起，月亮就再也没有圆圆地来过我的窗棂前。

　　沿着来时的路，去寻找母亲的慈爱，对母亲的记忆便会从老家土坯墙的裂缝中源源不断流淌出来，老屋是爷爷辈上传承下来的一栋很大的土坯房，父亲在兄弟里排行最小，和母亲成家时也就分到了两间偏房，我和两个哥哥就是出生在这里。

　　父亲因一次意外事故去世得很早，那一年我才六岁，内心还没有留下父爱的轮廓，甚至还未来得及仰望一眼父亲的伟岸。然而父亲的过早离去，却催生了我仰望母爱的早熟。我的家坐落在铜官的窑岭上，那里遍布着成百上千的老龙窑，父亲在世时继承了祖上传下来的制陶技艺，而我和我的两个哥哥都是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在老龙窑脊背上长大的。

　　据母亲讲，父亲在家乡的窑岭上名声不小，父亲的脾气和手上的力气一样大，还有大碗喝酒的派头十分豪迈，左邻右舍都很亲近他。父亲是家里绝对的顶梁柱，一个人干活，养活一家五口，日子还显得有些宽绰。在一个凭力气吃饭的年代，没有了父亲的日子是异常艰难的，何况母亲是从乡下嫁到窑岭上，一无技艺，二无力气，而我们兄弟仨尚未成年，那时候的母亲苦啊！起早贪黑从未停歇的背影：挑土，晒泥，托坯……父亲干过的活儿全都搁到了母亲瘦弱的双肩上。

　　记得日子最艰难的时候，家中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即便如此，过年的时候，母亲就像变戏法一样，也会为自己孩子弄几身新衣裳，还会千方百计让我们的小口袋里装上几个小鞭炮，就这些，却是儿时一年到头最美的憧憬，就这些，足够支撑起童年最美的甜蜜。

　　有母亲的家再穷也很温暖，有孩子的家再苦也不缺热闹。在母亲的操持下，日子和我们兄弟仨不断蹿起的个子一样，慢慢就显露出了生机和活力，看得出，一年又一年，母亲皱纹渐多的笑容中增添了越来越多的欣慰和灿烂。

　　后来家里开起了小店铺，两个哥哥相继娶了媳妇成了家，而我也走出了母亲的视野，师范毕业后，到了县城的一所学校当老师。

　　母亲走的那一年，我刚在县城成了家，小孩尚未出世，我接母亲住到了我的新居中，知道妻子怀孕了，母亲很开心，悄悄买回了好多的毛线，为未来的小孙子织起了小毛衣、小袜子，还用针线纳了几双小鞋底。孩子是那年农历11月出生的，而母亲中秋前夕就走了，如今母亲编织的那些小玩意还留存在我衣柜的抽屉里，成为了母爱中尤为珍贵的纪念。

　　母亲过了一辈子清贫日子，没进过城市的酒楼商场，也没有随意乱花过一分钱，那时我工资很低，日子过得有些紧，接母亲到县城小住，已是最好的孝顺，但母亲很是满足，也许在母亲看来，我能到县城当个老师，已是家中了不起的荣耀。

　　母亲走后的许多年里，我每年都会动笔写一些思念母亲的文字，可每次都在泪眼婆娑中放下了手中的笔，我知道母爱永远写不完，母爱是份永远无法报答的酸楚。

　　母亲临走时，有太多的牵挂没能说出来，但作为在苦水中泡大的孩子，又岂会不懂母亲的心思，母亲担心在企业改制中下了岗的两个兄长家未来的生计怎么办？担心自己走后，我们兄弟之间的脚步是不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生疏？现在回过头看，母亲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和两个哥哥家还是和母亲在世时一样，维系得十分亲密，虽然三家的日子都算不上很好，但两个哥哥从未因为我手上有过一些权力而向我提过任何要求，相反还会时常提醒我要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体面。我想，在这个有些心浮气躁的时代，这也算是母亲传承给我们的一份难得的操守吧。

　　从当老师再到当公务员的三十多年里，我更换了许多的工作岗位，也历经了不少的世事沧桑，直至今天，依然平常心一颗，能够如此坦然，不就是因为母爱，早已让所有经历的苦难，转化成了一辈子前行的力量么！

　　母亲今年九十岁。若健在，脸上的皱纹一定开满了花，而我依然会恭顺地站在她面前，听她讲对父亲的思念还有对我未来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