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本贵
初冬的太阳挂在广袤的蓝天,像是一张盈盈的笑脸,灿烂,亮丽。安江农校袁隆平纪念园,人流涌动。
天真活泼的孩子们,瞪大着纯真晶亮的眼睛,要认真看看袁爷爷的模样。就是这样一位慈祥的老人,让他们从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样的滋味。年轻人站在袁隆平雕像前,却是默默地寻思着一个问题,就是这位老人,怎么有那样的本领,将一粒谷种播撒开去,满世界稻浪金黄,遍地丰收景象,人世间从此没有了饥荒。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凝望着袁老的雕像,久久不肯离去。他们的心里,有年轻时忍饥挨饿的经历。那是铭心刻骨的记忆。
我当然也是要在袁老的雕像前久久伫立的。想起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我正在农村做生产队长,劳动不谓不苦,工作不谓不努力,田地也不是没有做好,可大家仍是吃不饱肚子。原因有多种,一个重要的问题,稻谷的品种不行。那时,水稻的当家品种,是祖宗传下来的白谷麻谷,亩产三百多斤,想多产,不行。高杆,不经肥,肥了倒伏,亩产三百斤也别指望了。后来,有了新品种珍珠矮,亩产也就四五百斤。再后来,又有了农垦五八,软糯,口感也不错,农民却不喜欢,原因是不发饭。饿肚子的农民,当紧要解决的,不是吃出口味,吃出生活质量,只是要填饱肚子。那年,我们村(那时叫大队)第五生产队有一个年轻人被派去海南制种,回来说,农民吃饱肚子的日子就要来了。一个名叫袁老师的人培育出了杂交水稻,亩产七八百斤呢。他还说,袁老师也跟大家一样,下田劳动,起早贪黑,一身泥,一身水,地道的农民模样,一点都不像培育出杂交水稻的科学家,了不得的。
第二年,上面分下来几斤杂交稻种,名叫南优二号。理所当然是要由着五队栽种了。从春天到秋天,多少双眼睛盯着那二亩水稻。每蔸只栽一棵苗,伸手插四蔸,人们都不由犯了嘀咕,稀稀朗朗,孤孤单单,能亩产八百斤么。不曾想到,几阵风雨,几缕阳光,一棵一棵孤孤单单的禾苗,转眼就生发出一大丛了,茎秆粗壮,叶片像芭茅,孕育的禾苞有指头粗,抽出的稻穗有三百多籽粒。到了八月,黄熟的稻禾更是爱煞人了。
收割的那天,大队支书要五队的生产队长晒了半箩谷子,碾出米,煮了一大锅白花花的米饭,把各生产队的队长全都叫了去,一是要生产队长们见证杂交水稻的高产,二是要大家品尝杂交稻米饭的口感和滋味,做好在各生产队推广栽种杂交稻的准备。也许,大队支书的另一个用意,深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是想让这些长年累月在田地里艰辛劳作的生产队的带头人,吃上一餐饱饭吧。
端着白花花,香喷喷的杂交米饭,这一群脸面黝黑,身心疲惫的汉子,泪水和惊喜交织。亩产七百多斤,比常规品种要高出三百斤呀,吃不饱肚子的境遇,看来真的是要就此告别。这饭居然还这般的香,这般的甜,这般的可口,还不仅仅不饿肚子的年月将要离我们远去,把吃饭当做享受,绵绵品味,细细欣赏,怎能不把高兴写在脸上,怎能不喜极而泣。
这就是我第一次吃上袁老发明的杂交稻米饭的感受。只可惜,我并没有自己动手种上一季杂交水稻,享受秋天收割黄金稻禾的快乐。离开农村,走进了城市,但袁老培育出的杂交稻米饭,却是一日三餐地陪伴着我。
让我辗转徘徊的,是在离纪念园广场不远处的一个小小的弄堂里,逼仄的小巷,藏有一间窄小的住房。前面是墙,后面是山。光线暗淡,气运潮湿。拖家带口,烟烤火熏,袁老居然在这间房子里住了近二十年。清早,踏着小巷里高低不平的石阶,披着从墙巷里挤下来的晨曦,去他钟爱的农田,一身泥泞,一身汗水,呕心沥血。黄昏,拖一身疲惫,巷道的石阶留一行泥印,回到栖身的住所,粗茶淡饭,匆匆咽下,粗制的木板床,仍不是他要去喘息一会的地方。挑灯夜读,整理资料,回望白天劳作的得失,科研的成败,夜以继日。
也有怀疑的目光向他投来,也有风言风语传进他的耳畔,甚者,还有人把他和他的弟子培育的杂交稻禾子拔掉,丢弃至枯井里。可他从不气馁,仍是执着地向着一个目标攀登。
袁老成功了。可有谁记得,送别饥饿魔鬼,迎来禾下乘凉的当代神农,就是在这逼仄而简陋的地方,生发出要让众生不再有饥饿的伟大心愿,就是在这逼仄而简陋的地方,写出了要让一粒种子改变世界的惊世文章。那一粒神奇的种子,成了人世间的祛饥良药。
袁老一辈子就一个信念,让天下人不再挨饿,袁老一辈子就做一件事情,培植杂交水稻。苦也罢,累也罢,一心系之,一心往之。今天,我们纪念他,感恩他,还得学习他的为天下众生谋福祉的信念,还得学习他为着一个目标的矢志不移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