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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菊,2000年5月出生于云南省临沧市,现就读于中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1902班。
王德菊
不知从哪个年代起,邦东乡每个村子都有一棵榕树,传说是镇村之宝。我们村位于崖畔,累遭灾难,土地神大发慈心,破例赐予两棵,一棵在村子东边,一棵在村子中央。
村东的榕树是老一辈人心中的“神树”。每月中旬,村里的老汉都要到树下烧香祈福,无人知晓这个习俗已流传了多少年。
一年中秋,月亮还未出现,天空突然电闪雷鸣,紧接着又下起了瓢泼大雨。正准备前去烧香的老汉只得回头。暴雨连下了几个小时,乡间小道沉到雨水汇集的坑底,烧香计划只得作罢。
天刚亮,阳光却已格外刺眼。村民们出门才知道,没有了村东那棵老榕树的遮蔽。老榕树倒下没几天,村里接连去世了几位老人,奶奶也是在那段时间去世的。那时候,父亲还没到五岁。
村里只剩下村中央那棵榕树了,没过几年,就已经长得又粗又高,紧挨地面的树洞,可以裹住两三个小孩。村民们都说,这树是多子多福的象征。
过了二十多年,榕树的灵性得到了应验。在短短的三个月内,小村子就迎娶了七八个姑娘,妈妈也是在那个时候嫁到这个村子里的。
可是当这些妈妈生下孩子后的几年,也就是我略懂人事的时候,村中央的榕树也倒下了。榕树倒下的那天,村民都赶去为它送行。白色的浆液一滴一滴地从树干溢出,渗入板结的土层中。母亲告诉我,那是榕树的眼泪,滴到小树苗上,小树苗就能长成参天大树。当时我还不能完全理解母亲的话,但那散发着光芒的浆液,却深深地滴进了我的脑海中。
我比哥哥小三岁,父亲外出打工后,母亲不得不承担起家里的重活,哥哥自然就变成了我的“保姆”。母亲每次外出干活,都会把我和哥哥留在家里,并叮嘱哥哥好生照顾我。
哥哥喜欢带我到河边玩耍,一次玩到兴头上,他提议回家找几件衣服来洗。我们便将爷爷的几件衣服翻了出来,时而放到水面耍“漂流”,时而撕出几块当装饰……玩累了,我们就躺在河边的树下睡着了。
天色渐黑,母亲不见我们回去,便开始四处寻找。爷爷关好羊群,忽然发现他的几件衣服不见了,他立马就想到了我们兄妹俩,怒火随即燃了起来。
我和哥哥抱着衣服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迎面而来的爷爷,手里还握着一根又细又长的鞭子,散发着榕树叶刺鼻的气味。哥哥似乎猜到了什么,撒腿就躲进了身旁的干草堆里。我完全没有意识到爷爷正在发怒,还朝着他嬉笑,一股刺痛却已涌上肩头,逐渐扩散至全身。
母亲急匆匆赶到,看到我身上的红条,她紧紧地抱着我。爷爷借着上下牙交合的一点缝隙,对母亲发出一声声怒吼。我和母亲只是哭泣,哥哥一定也躲在角落里哭泣。
鞭子断了,爷爷转身就回家了,母亲就带着我到处找哥哥。她一边地唤着哥哥的小名,一边擦着不断滚下的眼泪。
找不到哥哥,母亲越发着急。她索性把我背到身上,一边跑,一边用力地喊着。夜深了,我们终于在一个废弃的棚子下找到了哥哥。在缀满蜘蛛网的架子下,哥哥全身都在颤抖着,却不愿回家,任凭母亲怎么劝说。
风刮得越来越大,棚顶的横木与铁丝相互碰撞,发出各种奇怪的声响,我们都没有睡着。母亲抱着我和哥哥,语重心长地说了很多话。那些话我多半记不清了,但那翻滚着泪水的回忆,却裹挟着母亲所受的委屈与痛苦,流进了我的心底。讲到伤心之处,母亲的声音突然低沉了,过了许久,才慢吞吞地挤出几个字——都是因为你们奶奶去世得早。话音未落,泪珠却掉落到我的额头。在漆黑的夜里,我分明看到一串串泪珠散发着光芒,像极了从榕树上流下的浆液。
我们渐渐长大,再回忆起那晚的泪珠时才明白:只是为了给我们一个完整的家庭,只是为了看到我们身上的光,母亲便选择了流尽一身的浆液,流尽一生的眼泪。
当我离母亲越来越远,我常常会想起那凝结着坚忍与牺牲的泪珠,它是那么耀眼,不断地散发着光芒,照耀着两棵小树;当我走过每一盏灯,一抬头,仿佛母亲正在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