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辉跃
今天我想与大家分享两本书:一本是《吉尔伯特·怀特传》(以下简称《怀特传》),一本是怀特的著作《塞耳彭自然史》(以下简称《塞耳彭》)。
怀特被誉为“现代观鸟之父”,他开启了“纯粹为了乐趣而观鸟”这一有着现代意义的观鸟新时代。他的《塞耳彭》一书历经两百多年,一直深受读者喜爱。周作人评价该书是:“18世纪留给我们的最愉快的遗产之一”。单从“最愉快”这一点,就足见怀特的魅力。
“现代观鸟之父”
《怀特传》的封面是一只黑翅长脚鹬,占整个封面的四分之三,剩下四分之一是这只鸟脚踩一片茂盛的树林,两个穿着考究、面相模糊的绅士及一个穿裙装的女士站在一个山顶的斜坡上。
黑翅长脚鹬怀特只提到过一次。在1779年5月,怀特致戴恩斯·巴林顿的第四十九封信中,他说这种鸟在当地很罕见,腿很长。黑翅长脚鹬的翅膀上覆盖黑色的羽毛,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很符合一个穿黑外套的牧师形象。这同时也隐示着怀特“现代观鸟之父”的身份。
具体到观鸟这件事上,怀特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对我们今天的观鸟仍具有指导性意义呢?
(1)科学、严谨的探索精神。敢于质疑,大胆提出自己的观点。在与彭南特第26封信中,怀特提到他不喜欢类比推理,觉得用这种方法从事博物研究容易出错。怀特的这种观点对我们今天的博物研究仍然有较大的指导意义。
同时,他也不盲从他人著作。在第31封信中,更是对斯科波利的《自然史》一书大胆质疑。他认为斯科波利对鸟类习性观察的细致程度不够,说斯科波利提出毛脚燕从来不在鸟窝以外的地方喂小鸟的观点是错误的。因为他观察到毛脚燕也会在飞行时喂小鸟,只是没有家燕的频繁,且速度很快。
(2)从鸟类的行为、习性及声音方面辨别鸟类。关于鸟类迁徙,怀特提出过许多观点。比如苍头燕雀雌雄分开迁徙。鸟类迁徙的动因无非是情欲和食欲。前者让种族繁衍不息,后者使个体得以生存。
如何从行为习惯上来识别鸟类?怀特也给我们指明了路径。他发现欧石鸻的幼鸟一出生,就会远离蛋壳,跟着母鸟钻进石头堆里。布满灰斑的石头和小鸟的颜色非常相似,人眼再尖,如果不与鸟对视,也很难发现它们,鸟儿藏在那里最安全。“保护性拟态”说由此发端。
关于什么是鸣禽,怀特更自创了一条“鸟谚”:“孵化时节,自有鸟鸣”。他对于鸟鸣的很多研究是开创性的,可以说是现代听音辨鸟的鼻祖。
怀特在观鸟时也存在一些小问题,但反而更凸显了他真诚、执着、感性的一面。
观鸟圣经
《塞耳彭》,是怀特对他的家乡塞耳彭鸟兽草木鱼虫的一个观察日记。全书以书信体写成,共有110封信,其中彭南特44封,巴林顿66封。怀特观察自然是将自然万物视为一个有机整体,为人们重塑了一个如何看待人与自然关系的新视角。
娓娓道来的故事、栩栩如生的细节,从文学角度赋予《塞耳彭》一书蓬勃的生命力,如同圣经一般,鼓舞和引导此后几百年的人们去热爱大自然的生灵。
《塞耳彭》一书能够传承于世的秘诀,我觉得是它的文学性。当初看到有介绍说这本书文字艰涩,极难读,无趣,我还差点被误导。读过之后,我觉得恰恰相反。
首先书中记录了很多感人的故事。比如“渡鸦树”。他说农庄的林地上有一棵橡树,树上住着渡鸦。有一年渡鸦孵蛋的时节,人们从大树的底部砍树。橡树摇摇欲坠,而母鸦却不肯离巢。结果橡树倒地时,母鸦被抛出鸟窝,撞上树枝而摔死。怀特不无感伤:“母爱本当有善报,怎奈不得善终。”
其次书中还描述了很多极富趣味的鸟界逸事。
“冬天下雪时,大山雀就会躲到农民的房子里,倒吊在茅屋的屋檐下,往外叼稻草,捡藏在草里的虫子吃,把屋顶搞得乱七八糟。而青山雀什么东西都吃,不仅爱吃昆虫,还喜欢吃肉,经常在粪堆上敲骨头。它还喜欢吃板油,到肉铺周围转圈圈。他小时候在老鼠夹子上放上板油当诱饵,一次就抓到20只青山雀。”读到这里,仿佛这些小鸟就站在窗前和你打招呼。
关于家燕与毛脚燕,怀特观察最为仔细,花的笔墨也最多。他说小家燕在刚长大时,得花很大的劲才能爬出窝,一不小心还会滑回去。在窝里喂了一两天食后,小家燕会被领到一棵枯树上站成一排,由父母喂虫子给它们吃。这时候就是“栖鸟”。几天之后就会变为“飞鸟”。母燕嘴里含满昆虫后,就会发出信号,母燕与小燕同时迎面拍着翅膀向上,对准角度,在空中交接。
“园艺师”的从容生活
读过《瓦尔登湖》的人都知道,梭罗在书中倡导人们过一种简单生活。实际上,比梭罗刚好早一百年诞生的怀特,在塞耳彭就已过上了这种生活,而且更从容,更有烟火味道。
从《怀特传》中我们知道,怀特毕业于牛津大学奥里尔学院。1751年,他31岁开始,担任他的出生地塞耳彭的副牧师。中间有几年回到奥里尔,在学校任监院,就是管纪律和生活的老师。1755年后又回到塞耳彭。1758年任助理牧师。直到1793年去世,怀特一直住在这里。
终生未婚的怀特在塞耳彭的生活简朴,除了一匹小马驹的粮草,以及请人帮忙打理花园,就没有其他不必要的花销。
从1749年末开始,怀特对园艺产生极大兴趣,这种爱好相伴他一生。他有时还像个农民一样去植树、育苗,只因为他对植物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从1751年开始,怀特着手记录自己园艺活动的成果,这就是他的《花园日历》。当时市面上有一些相似的书,但都是园艺指南方面的。而怀特的这本书不一样,他描述自己做的一些事情,比如播种;还有植物的一些状况,比如开花,结果及天气的影响等。他还在花园里培植花径和苗圃。
17世纪60年代开始,怀特开始严肃对待植物学。他种了很多果树,还特意建了一道称为“哈哈”的树墙。他到林地和灌木篱笆墙中搜索新植物,村里凹陷的小路也是他常去的地方。园艺并不是怀特孤独的学术追求,而是他赞美乡土的主要方式。
对后世的积极影响
怀特观鸟没有任何功用目的,纯粹为了认识、理解、欣赏。他对自然界的态度是平等、友善的,同时怀着一颗赤子之心。他留给后世最伟大的遗产,博物学文化倡导者刘华杰的评价是:“调和了对自然的科学认知和情感体验,由此产生深远影响,促进了生态学的兴起和发展,并让人们意识到,人类也是大千世界的一部分。”
怀特的书还对以《美洲鸟类》闻名于世的奥杜邦有很大启示。同时,19世纪到20世纪中期的自然随笔,像梭罗的《瓦尔登湖》、约翰·缪尔的《我们的国家公园》等,都深受其影响。
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出现第一批观鸟爱好者,历经二十几年的发展,目前中国有14万观鸟人。这对于拥有14亿人口的泱泱大国来说,比例还是太低。不过可喜的是,观鸟呈现年轻化、新人多、学历高、具有国际视野等特点。
中国观鸟记录中心还搞了一个“自留地观鸟”活动,一座公园、一段河流、一片菜地、一个小村庄、小区等,都可以作为自己观鸟的“自留地”,做一个长期、连续的观鸟记录。这样看来,远在两百多年前的怀特在他的自留地“塞耳彭”的观鸟理念,已经被我们很好地传承下来。
其实,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塞耳彭”,只要你不被现代化和高科技的生活蒙蔽了双眼。
(《吉尔伯特·怀特传》 Richard Mabe著 商务印书馆出版。《塞耳彭自然史》 怀特著 花城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