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文
铜官很像湘西凤凰。凤凰有沱江穿城而过,铜官有湘江逶迤北去。凤凰是座山城,因西南有一山酷似展翅高飞的凤凰而得名。铜官也是山城,云母山绵延数里,工厂民房犬牙交错,铜官人用废旧的陶缸围墙,琉璃瓦盖房,远远望去,房屋林立,烟囱高耸,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别有一番风味。凤凰出名人,熊希龄、沈从文、黄永玉都是耳熟能详的人物。铜官也出角色,郭亮、袁仲贤、谭希林同样是有史可查的名人。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凤凰就像一幅水墨山水画,色调是淡雅的;铜官则更像一幅暖色调的油画,红彤彤的,酣畅淋漓!
关于铜官的得名,历来说法不一。安徽寿县出土的《鄂君启节》曾提到湘水边一个叫“蝶”的地方。鄂君名启,系楚怀王的弟弟,拥有150艘庞大的商船,生意做得很大。当时的蝶应是楚国铸铜币的场所之一。清嘉庆《长沙县志》却云:“旧志载,铜官山,县西北六十里,为楚王马殷铸钱处,未知孰是。”在铸钱处置管理铸铜事务的“铜官”,这便是铜官地名的由来。三国时期,铜官为吴、蜀分界处,相传吴将程普与蜀将关羽约定互不侵犯,共铸铜棺,故名“铜棺”。后因忌讳“棺”字不吉利,改作铜官。此为“铜官”之名的另一来历。不管哪种说法,铜官三面环山,一面临水,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亦为商家青睐的黄金码头,曾经繁华红火,却是不争的事实。
唐大历四年的早春,来湘投亲靠友的杜工部,乘小船经岳州向潭州进发,逆湘江而上,途中为避风,于傍晚时分到了铜官。当时,铜官窑正在用柴火烧制釉下彩陶,烧红了半边天,诗人不明就里,误以为是春耕烧山。尽管漂泊了大半辈子,晚景凄凉,熊熊烈火却一下子点燃了“诗圣”的诗情,一首《铜官渚守风》一挥而就:“不夜楚帆落,避风湘渚间。水耕先浸草,春火更烧山。早泊云物晦,逆行波浪悭。飞来双白鹤,过去杳难攀。”天气的阴沉,辗转的艰辛,落魄的愁苦,都被炙热的窑火慢慢消解,杜翁的心头又重新燃起了对未来的期望。
同为唐代著名诗人,同样是写铜官烧窑,与杜诗的沉郁内敛不同,澧州人李群玉笔下的《石渚》更为生动形象:“古岸陶为器,高林尽一焚。焰红湘浦口,烟浊洞庭云。迥野煤飞乱,遥空爆响闻。地形穿凿势,恐到祝融坟。”绘声绘色,淋漓尽致,极尽夸张渲染之能事,一幅火烈风猛、烟焰张天的画面呼之欲出,蔚为壮观,堪比赤壁之战。
铜官盛产陶土,已探明储量为5000-8000万吨。云母山的天然黏土,呈深红色,既有可塑性,又有内在张力,耐高温煅烧,能抵御外力冲击,不易破碎。《水经注》载:“铜官山,亦名云母山,土性宜陶,有陶家千余户,沿河而居……”铜官烧制的陶器也多为陶土原色,十分醒目。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湘水的柔韧、云母山的坚毅、陶土的热烈,被铜官人糅合得很完美,也造就了铜官的红色基因和传奇故事。
早在1922年,在毛泽东和郭亮的直接指导下,铜官陶业工人反对“窑门捐”“窑货税”的斗争就取得了完全胜利。1923年1月,毛泽东在郭亮的陪同下来铜官考察工人运动,3月成立了铜官陶业工会。不久,又建立了中共铜官陶业工人支部,是全省最早建立的基层党组织之一,铜官境内的革命活动从此风起云涌。1930年8月,中共湖南省委迁到铜官,同年冬,中共南安县委、湘阴县委联络处也搬到了这里,铜官成为了全省革命斗争的指挥中心和红色摇篮。1935年5月,经湘鄂赣省委批准,在铜官成立了中共湘江特委,领导长沙、益阳、湘阴等地的革命工作。在残酷的斗争环境下,铜官培育了郭亮、文淑益、袁仲贤、谭希林、李灿英、杨汉章、谢介眉等一批坚定的革命者。抗美援朝战争期间,为了保家卫国,好几位铜官籍烈士长眠在异国他乡。
1916年,年仅15岁的郭亮在长沙街头目睹了被屠杀的革命党人的头颅,悲愤难抑,以诗明志:“湘水荡荡不尽流,多少血泪多少仇?雪耻需倾洞庭水,爱国岂能怕挂头!”不幸的是,竟一语成谶。1928年3月,时任中共湘鄂赣边特委书记的郭亮被国民党反动当局残酷杀害。敌人将其头颅悬挂在司门口,后又移至铜官东山寺戏台,妄图通过这种血腥而拙劣的手段扑灭呈燎原之势的革命烈火。但“革命被头挂退的事是很少的”,几名陶业工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冒着生命危险,将头颅偷回来,和躯体一起悄悄安葬在郭家后山上。烈士的鲜血没有白流,郭亮的牺牲唤醒了民众,革命群众以血性和顽强回击了丧心病狂的敌人。21年后,湖南和平解放,铜官也从此获得新生。
夕阳西下,站在航电枢纽坝顶公路上回望铜官,湘水那边一大片血红色。铜官为什么这样红?可能是千年窑火烧红的吧,也可能是烈士的鲜血染红的,抑或两者兼而有之。铜官过去是红的,现在是红的,将来肯定还是红的,因为这种红色基因已融入到了铜官人的血脉里,红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