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瑞花

　　我和母亲在火塘边绣鞋垫，母亲感慨道：“人啊，还是要遇上好时代。看你表姑，从那个黄茅天深的丫吉山搬到镇上还不到两年，两个30多岁的儿子都娶上了媳妇，自己在街上租了个门店卖坛子菜，生意也好呢。”

　　这天晚上，母亲跟我说了一晚上的表姑。

　　50多年前，17岁的表姑嫁进了丫吉山里，给无米下锅的舅奶奶换来了几担晒干的红薯米，让一家人挨过了饥荒。

　　表姑坐月子的时候，舅奶奶去山里看表姑，回来后泪水涟涟地诉说，一条脚板宽的山路，两丘手掌大的旱田，三扇茅草盖的木屋，四季散不了浓雾，五沟六壑，七山八岭，荒草连天，好在表姑父勤劳，垦荒种红薯种苞谷，不会饿肚子。

　　表姑父病逝后，表姑做梦都想回到镇街上的娘家，这里学校就在家门口，有医院，有超市，有很多漂亮的姑娘，随手摸一个做儿媳妇都好……

　　原本只是梦想，没想到前年，表姑梦想成真，跟村落里的人一起，搬出了丫吉山，住上了镇上易地扶贫搬迁的安置房。

　　听母亲絮叨，在表姑身上，我深切体会到，个人命运永远是跟国家命运联系在一起的。我对母亲说：“明天去看看表姑。”

　　镇街拐角的小门店，窗明几净，柜台上摆着一溜儿坛子，有陶土的，有玻璃的，门楣上挂着“云秀坛子菜”的木牌。我第一次知道表姑的名字，不由朝着门店喊道：“云秀——”

　　母亲说我没大没小，表姑高兴地答应着从里间出来，问我要不要带点坛子菜回城里，我说那是当然的。脆生生的萝卜干，香喷喷的豆豉，酸溜溜的藠头，还有豆角腐乳米粉肉，装了一大袋。表姑要表弟媳妇看店，拉了母亲的手，一定要留我和母亲去她的新家吃中饭。

　　安置房在紫鹊大道旁边，离镇街不到一公里。五栋统一风貌的五层小楼整齐地坐落着，空隙地都种上了花木和草皮，活动中心、卫生室、垃圾站、配电站等公共设施，跟城里的小区一样。每栋房东端的墙壁上都贴了鲜红的标语：“精准脱贫不落一人”“消除贫困同步小康”“扶贫开发显真情，易地搬迁解民忧”“安贫可耻脱贫光荣”……表姑那栋房的大门口贴着一副对联：“精准扶贫有成效感谢共产党，易地搬迁建新家不忘习主席。”我朗朗地念着对联，表姑说，这对联写的是老百姓的心里话。

　　“当初，政府动员我们搬迁的时候，村落里很多人都舍不得种熟种肥的土，我说，那些土地本来是从山里开垦出来的，现在就当退还给山，随它去长树长草。人还是要为后代着想，以前孩子上学要走两个多小时山路，现在上学只要走20多分钟的大路，多好啊。政府不但让我们住进了楼房，还想方设法给我们安排事做，赚钱养家。”

　　在第一栋楼的第一层，十几个女子坐在电动缝纫机前加工桌罩，窗帘，棉纱衣服，表姑对我们说，大表嫂就在这里做事。再往前走，是一家生产电子烟的厂，厂房前停了不少摩托车。表姑指着不远处那一片正在开发的工地说：“老二老三加入了镇上的基建队，就在家门口做事，工资也不差。”

　　有几位老人在逗孩子玩，表姑走过去抱抱孩子，给孩子一个棒棒糖，孩子奶声奶气地说“谢谢”，表姑直夸孩子乖，母亲说：“莫眼红，很快就有人叫你奶奶了。”表姑哈哈大笑，说：“到时请你们来喝酒哈。走，陪我去菜园摘些蔬菜吧。”

　　“表姑能干，这么快就开辟出菜园了？”

　　“不是我能干，是政府给我们安排的。”

　　我们随表姑来到安置小区的后面，看到了一条很长的沟垄，弯弯曲曲的田埂层层排列下来，仿佛一幅梯田的油画。田里竖着很多的木牌，木牌上用红色标了号码。表姑说：“看到16号了吗？那一块地是政府给我家的菜地。”

　　我欣喜地向菜地跑去，只见每一个牌子下面，都是一个蓬蓬勃勃的菜园，白菜，萝卜，芫荽，葱蒜……嫩绿的叶片上，流淌着一个个踏实美好的日子。

　　在上垄锄菜的婶娘见到表姑，喊道：“云秀，晚上去广场跳舞吗？”

　　“去啊，只要不下雨，天天晚上去！”表姑洪亮的声音在菜园里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