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龙

　　突发奇想，往事越千年，若是宋末，华北是湖南，会是什么情景？

　　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1275年，元兵弯弓一路射过来，射穿了大武汉，射穿了洞庭湖，一路所向披靡。拍着胸脯夸下海口的大宋军队，被打得满地找牙。元兵攻占江陵后，前线指挥官扬言要把整个湖南收归囊中，目标直冲长沙。于是千年以前，长沙便来了一个保卫战。

　　其时也，长沙可谓一座空城，江陵之战，宋军已被打得屁滚尿流，成建制地被大雕射灭，元兵打到长沙，长沙还剩多少兵？450人！且老弱病残占了一半，真正能够上战场的，不过200多人。偌大一个城市，为何只有这么少的部队？留守长沙的湖南安抚使留梦炎早带领部队跑了，跑那会，没忘记把金银细软车载斗量去，美其名曰，不以财物资敌。财物不资敌，财物只资己。

　　200多条汉子，只有锄头梭镖，外面是两万余兵而或翻倍，挟持先进武器。这仗怎么打？元兵攻占江陵后，宋朝四顾无人，想起了一个人，叫李芾。他是衡阳人，早被朝廷“凉起了”，神州有事，“始起为湖南提刑”，升为知潭州兼湖南安抚使。

　　李芾其时不但有国恨，更有家痛，“时其所爱女死”，心中无限悲，如何去嗟余听鼓角争鸣应官去？不论是家人，还是友人，抑或是同事，都劝说李芾，不去赴任，这不是任命书，这是催命符。李芾跺脚而起：“吾岂昧于谋身哉？第以世受国恩，虽废弃中犹思所以报者，今幸用我，我以家许国矣。”

　　十年前，大宋是贾似道当政，这是史上著名奸臣，结党营私，大奸大贪，对不站他队的李芾，极力打压。满朝皆政以贿成，官以贿升，芾“独无所问”，“似道大怒，使台臣黄万石诬以赃罪，罢之。”危难时，李芾忘却官僚之恩怨，心里唯有国之存亡。

　　李芾临危受命，迅速召湖南忠勇3000人，“命刘孝忠统诸军”，一个对十个，竟无所惧，初战在西壁展开。李芾当指挥官，又当战斗员，亲临前线，与湖南子弟兵同穿枪林共冒弹雨，这一仗打得相当惨烈，“芾亲冒矢石以督之。有中伤者，躬身自抚劳，日以忠义勉其将士。死伤相藉，人犹乘城殊死一战。”元兵战场喊话：你们都被包围了，赶紧投降，给你们吃馍馍，连长升营长，营长升团长。不但喊话喊得凶，而且派人来劝降，这是保命的最后机会，李芾却说，“有来招降者，芾杀之以徇。”

　　湖南人不是孬种，这一仗虽然惨烈，却也是惨胜了。千年后有抗日战争，日本集结几十万凶神恶煞般的日寇，也是这样攻湖南的，湖南人何曾惧生死？三次长沙会战，日寇都是留下大堆尸首，都没占到甚便宜；千年前的这次长沙保卫战，元兵也是损失惨重，未能得甚寸功。

　　200人作底的湖南义勇，扩大了到3000将士，岳麓书院书生都做了战士，居然抵拒了武装到牙齿的元兵，时间达半年之久。这半年里，缺乏援兵，缺乏军饷。李芾一方面修建战壕，一方面组织民众，长沙人民送粮送子弟，没有枪没有炮，湖南人民自己造，号召士绅捐粮捐款，把家里门板上的铁锁敲出来，炼铁兵器，甚至把羽扇上的东西拆下当箭羽；因为被围困了半年，长沙城连盐都没有了，李芾组织人挖穿曾经的盐库，煮盐土造盐。就是在这么极其艰难困苦的情境之下，李芾率领湖南人民打了一场场艰苦卓绝的长沙保卫战。

　　元兵展开了冬季攻势，增兵上万，主将阿里海令诸将画地围城，又决堤灌城，各种火炮万炮齐轰，长沙城街道顿成泽国，长沙城楼房顿成火海。一二千将士对三五万元兵，这仗打不下去了，有些将士便动摇，劝李芾投降为上，李芾放出话来，“国家平时厚养汝者，为今日也。汝第死守，有后言者，吾先戮汝。”湖南人只有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没有苟且荣华、降袍裹身之说。

　　从日战到夜，长沙城门被元兵攻破，李芾依然是传令“尽忠”，元兵攻占司令部，喊口号：打到司令部，活捉那李芾。及真到了司令部，发现李芾已然尽忠。不单一个李芾，李芾之妻、子、女，都上了天堂。不单是李芾，长沙人全家慷慨赴死的，不知凡几。长沙人民听说李芾已经为国捐躯，也是一个个不作敌民，甘为国鬼，“潭民闻之，多举家自尽，城无虚井，缢林者累累相比。”好惨烈，好壮烈。

　　几百上千人，保卫长沙上半年，那么，若是几十上百万人都有湖南人的英勇气，宋朝会亡吗？若是湖南人在华北，元兵会那么长驱直下，视大宋于无物吗？我们说无湘不成军，都以为是近代才有的事，读了李芾故事，才知道千年前，湘军便已成湘勇，湘勇早作了湘烈。

　　李芾是谁？是曾国藩，打落牙齿和血吞；是左宗棠，抬着棺材进新疆；是蔡锷，为四万万人争人格；是黄兴，敢以七十二人战死黄花岗；是谭嗣同，去留肝胆两昆仑；是陈天华，难酬蹈海亦英雄；是彭德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这就是湖南人，首先是有强烈的家国情怀，国家有难，舍我其谁，为国而死，死得其所，不论受过多少委屈，遭过多少不公正待遇，爱国精神至死不渝；其次是壮怀激烈，气贯长虹，湖南人吃得苦，霸得蛮，敢拼命，能献身，吃得辣，经得搞。千年前的湖南人忠肝烈胆，千年后的湖南人依然是赤胆忠心。

　　湖南清绝地，万古一长嗟。

　　湖南多壮烈，莫负卫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