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全义

　　“沅水连湘水，千波万浪中。”奔腾不息、滔滔不绝的沅江，是大湘西的“母亲河”，被誉为“黄金水道”。

　　炎炎夏日，我们呼朋引伴去沅江探幽访古。首站拜谒遐迩闻名的江东寺。

　　江东寺原名浦峰寺，始建于唐初，宋时才迁建江东。

　　沈从文先生对江东寺情有独钟！他在《箱子岩》中写道：“大庙（指江东寺），比北京碧云寺还好看……庙内古松要五人连手方能抱住。老梅树有三丈高，开花时如一树绛雪。”风华正茂的沈从文投笔从戎，曾在寺内驻留半月。他说殿内有个“大藏”，样子如塔，高至五丈，全是菩萨。江东寺“大藏”名满天下，成为辰溪一张厚重的文化名片。

　　大雄宝殿气势恢宏，雕梁画栋。正殿供奉如来佛祖，十八罗汉侧立左右。菩萨低眉，慈航普渡，金刚怒目，塑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传说，唐时天下共有三个半转轮藏，江东寺的转经轮是用10吨生铁铸成，上有1688尊佛像，就是那半个转轮藏。“风动藏响，如龙吟长空，声传十里。”可惜！地藏殿毁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令人痛心疾首！

　　依依挥别江东寺，我们又泛舟而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从容飘荡，指点江山。恍惚中，我仿佛看见，佩剑衣荷、峨冠博带的屈老夫子一觞一咏，踏浪履波而来：“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

　　伫立船首，披襟当风，两岸美景，一览无余：风烟俱净，天山共色；杂花生树，草长莺飞；水皆缥碧，日光下澈；蓝天白云晃晃悠悠，红花绿柳招招摇摇。

　　“船中最美的得数麻阳船。四橹五舱，装油两千篓，摇橹三十人，掌舵的高据后楼，下滩时真可谓堂皇之至！”拜读沈先生的《湘行书简》，遥想当年，摇橹汉子喊着“嘿哈嘿哈”的号子，驾着满载桐油、朱砂、白蜡等的木船，高挂云帆，经泸溪，过沅陵，下常德，越洞庭，抵武汉，达上海。商贾骈集，货财辐辏，帆樯云聚，熙来攘往。沈大师对曾坐过的麻阳船念念不忘，我则对摇橹号子心驰神往。

　　船工穿越惊涛，踏平骇浪，生死攸关，吉凶未卜。为了凝心聚力，同舟共济，舵把子（船长）挥起长长烟斗，仰天长啸：“呦嗬嗬——排古佬飚滩咯——嘿呦！”

　　一呼百应：“飚滩咯！”

　　摇橹号子随即唱和互答：“一声号子我一身汗，一声号子我一身胆！齐心协力哎把船扳，轻舟飞过罗万重山……”号子高亢，走心入脑！摇橹汉子热血沸腾，血脉偾张，橹击清波，桨拍雪浪，前俯后仰，劈波斩浪。号子起起落落。掠过礁石，闯过险滩，风平浪静之时，轻摇慢划之际，船工又唱起了原生态的《摇橹歌》：“风外甥，橹娘舅，摇进庄，细腰妹妹在等候。对拜橹，赛龙舟；单手橹，慢悠悠。”

　　遗憾的是，沅江水运日渐式微，摇橹号子已经销声匿迹了。

　　我们继续顺流而下。“快看！箱子岩。”船老大锐声喊道。只见一列悬崖，飞岩陡壁，宛如刀砍斧劈，五色斑驳，如锦如绣。崖上乱云飞渡，劲松生隙，鹰隼试翼，声唳长空。

　　船行驶到绝壁前，文友都仰视惊叹。悬崖上有许多天然洞穴和罅隙，洞穴里和悬空的木桩上放着棺木，船形或箱子形，粗粗笨笨，厚厚重重。沈大师曾专程游览此处，他的散文《箱子岩》写道：“古蛮人异想天开，用悬棺寄存骨殖，真是匪夷所思！”

　　古老传说：人的肉身死亡，灵魂就会飞升天堂，转世轮回，前提就是将遗体葬在高崖之上，离天越近越好。这，令我想起了在“道都”龙虎山看到的大型实景演出——悬棺表演，真是精彩绝伦、惊心动魄！崖墓葬是中国一绝，最古老，最特别，最惊艳！这里的古蛮人和龙虎山的古越人统称僚人，丧葬形式如出一辙，是异曲同工，或是一脉相承？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苍山巍巍，沅水汤汤；野凫掠水，蒹葭苍苍；天高地迥，西下夕阳。“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两千年前，三闾大夫溯江而上，行吟泽畔，写下了《涉江》《橘颂》《山鬼》等千古名篇。诗人不幸，我们却何其幸运！如果屈原不被放逐到这个奇光异彩之地，没有耳闻目睹这些惊心动魄之事之景，我们或许就无福拜读《九歌》这类华章，中国文学史也将为之改观。

　　遥望橘颂塔，瞻仰屈子像，泛舟沅江，发思古之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