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亮
人生的际遇让我与陶瓷有缘。
我的故乡在望城铜官。从爷爷那里知道,铜官窑始于初唐,盛于中晚唐,衰于五代,前后经历了200多年,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是与浙江越窑、河北邢窑齐名的中国唐代三大出口瓷窑之一,也是釉下多彩陶瓷发源地。可我渐渐长大,铜官的几个陶瓷厂相继倒闭。初二时,随着爷爷辞世,我离故乡就更远了。成年后随父亲清明扫墓回铜官,“空心化”的城镇让江边的街市显得寂静寥落,江风掠过脸颊愈显清冷。
直到“黑石号”打捞发现5万余件铜官窑瓷器,人们才对铜官窑的历史地位和制作技艺有了新的认识。唐代诗人李群玉在《石潴》诗:“古岸陶为器,高林尽一焚。焰火湘浦口,烟烛洞庭云。迥野煤飞乱,遥空爆响闻。地形穿凿势,恐到祝融坟。”其所述的历史景象让人遐想无限。
然而,在重新膜拜过程中,我却对远在百里之外的醴陵陶瓷,有了直接、浓厚、透彻的认知和感悟。传统的延续,现代的创新,让我感知陶瓷生命的价值和传承的意义。
工作后,有机会接触到醴陵陶瓷。“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的技艺追求,让其闻名海外,清代以来一直受世人喜爱,这与故乡铜官的陶瓷兴盛衰落转换恰好时代错位。我常常思考,一个地处内陆,既不通江、也不达海的县域之地,怎么会有这样的艺术氛围和事业环境?
期间,陆陆续续到过醴陵几个陶瓷厂参观,与陶瓷界人士作过交流,但一直没有找到答案。直到与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刘劲松老师相识,才有了深层次理解。一个人杰地灵、人才辈出的千年古城,注定有其过人之处。
认识刘劲松老师是在其被评为“国大师”之前。那日,一位朋友带我到新世纪艺术馆,刘劲松老师当时是艺术馆的艺术总监。朋友介绍刘劲松老师参加国家工艺美术大师评选的两件作品,瓷板作画烧制成器本就不凡,加之用笔老到、技法高超,寥寥几笔,便勾画出天地之宽、人物之小、眼界之大。
一来两回,工作缘故我数次前往醴陵,与刘劲松、黄龙、荣韬等艺术人士慢慢熟络。一天夜里,到工作室拜访刘劲松老师。几杯清茶下肚,聊到我的出生年月,不想获赠“观云”主人杯一个。一只白兔毫发若现、似幻如真,欣喜之余、感慨万分。
一次笔会,刘劲松老师又为我绘制一个写意画的小茶杯,可惜还未到手,被朋友不小心弄丢了。无奈再次求瓷,获赠“看家功夫”的花鸟作品“雨溪”——一只红色蜻蜓展翅立于绽放正艳的墨荷枝头,栩栩如生。求瓷换瓷,失而复得,焉知更好。
有一天,开车与刘劲松老师去看画展,途中聊到他想找一个大点的地方做自己的艺术馆,把平生的作品作一个归集,讲现在年龄大了,瓷上作画“眼睛费力”。在艺术走向臻境时将作品进行沉淀,在此基础上另辟蹊径再次创作,我想这是许多文艺家的人生梦想。冬去春来,风也罢、雨也罢、雪也罢、雾也罢,泼彩山水、灵动花鸟、色墨入瓷、流动韵律,加之窑温淬火变化,每一件陶瓷作品的奇妙不可言、意境不可言、境遇不可言。
去年仲夏,途经怀化辰溪听说当地有一个土陶非遗基地。不禁放慢脚步,沿沅江而行来到基地。走到半山腰,一座红砖窑炉依山而筑、依次而上,宛若巨龙伏卧。我想这就是“龙窑”得名的原因。
辰溪土陶有千年历史,采当地山上的陶土,不添加化工原料,在龙窑内用柴火烧制,技法与铜官窑一脉相承。从入窑烧制到出窑打磨,经过采泥、粉泥、拉坯、上釉等10余项工序的纯手工操作,一件件生活制品显得自然而灵动、厚重而古朴。他们开设网店售卖土陶制品,制作视频进行宣传推介,经常邀请爱好者参加体验活动,让传统艺术走上融合发展之路。
生活的俗,艺术的雅,互相依存、互相影响,大雅寓于大俗,无俗也就无雅,不俗也就不雅。陶瓷有生活价值,有艺术价值,也有经济价值,千百年来影响着我们的生活,陶冶着我们的性情,丰富着我们的情感。
孰俗孰雅不重要。技艺的传承一旦断层,重新拾起必然要付出更多的努力。重建、重构、重塑……这些打破传统的词汇让人热血沸腾,但在破与立之间必须思考人的主导因素。市场需要传统技艺融合现代产业、融入时代表达,更好地生存下来展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