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汉筠
车,一路颠颠簸簸,曲曲折折,一直充满期待。毛毛细雨,比我们更想早点靠近这里,赶在我们的前面,把大山洗得清亮清亮。可是,到了上堰,方才感受古人对“堰”字命名的无穷魅力。穿过一条狭长的街道,走五公里许,一座座“潜筑土以壅水”的“堰”,从车窗飘来。望着窗外,明代画家沈周的题画,似乎也飘进了车窗。
潮潮润润的上堰,就那样安坐在大山深处。小雨过后,雾不由分说地罩了下来。几座吊脚楼,神神秘秘地立在烟雨之中。一条条宛若玉带般的溪流,从涧谷里飘出,又从前方挂了下来,绵延而去。山,几近天空;云,时远时近;雨,来去匆匆;雾,亦不甘示弱,在山头缭绕来又缭绕去;松涛,则闹过一阵又一阵。脚下厚厚的松针,像一块红地毯,向着山路铺去。股股清香,从山谷里传来。
雾锁千木,云开万壑。茂林修竹间,玉带般的“堰”,环绕着温温润润的山、清清净净的水、芬芬芳芳的土,以及与山泉、云雀为伍的树,这些就是珍品白茶乐居之所。云培雾养,一朵朵香飘四海的白茶,破胚而出、立芽而来。在催春的号子声中,或羞涩地躲在林角碎石边,或豪迈地立于丘陵山谷之间,用青绿来讲述山寨的故事。
站在上堰之巅,放眼望去,都是绿翠一片。青山跌跌宕宕,任微风轻轻一吹,波涛般泛起层层涟漪。于是,山变得更加妖娆,水多了份妩媚。于是,这方山水,被赋予了茶乡之名;这条通向山外的大道,被赋予为茶马古道,被写进“丝茶要路”。
松针铺就的山路,在细雨里清幽悠长。走进山头,一望无际的葱绿,一垄垄半个子高的茶树,在细雨中争相向来人示意。
春节刚过,茶树缝里还残留着积雪的痕迹,没有遇上采茶姑娘手提竹笼,身着裙裾,面含俏色,纤手摘茶的场景;没有听到“喜鹊叫喳喳,茶歌飘山崖,茶叶嫩油哒,双手快如剪子夹”的采茶山歌。但走进茶园,似乎看到垄垄茶树,正嗅着春天的气息,努力地钻出密密麻麻的小嫩芽,在茶地里舒展饱满而坚实的小身体,从繁密的老叶枝丫中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与催春的山雀对话。
刚落座,好客的主人便一杯热腾腾的白茶送到手上。刚从茶园下来,寒气有点逼人,一杯汤色清亮的热茶捧在手上,淡淡的茶香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杯里如针一样的茶叶,伸着柔长的双臂,抓住直向上冒的热水,一根根耸立了起来又扑了下去,然后慢慢地向后仰着。像一个舞者,在水里静静地踮着足尖。那份虔诚,那份倾慕,是那样的暖身。我颇有耐心地品咂着,轻轻地呡上一口,刹那间,一股沁人的香味直透肺腑,又是如此的暖心。
窗外,雾把整个山头包裹一样,山便在雾中安静起来。居深山,离烦嚣,匿秘地,茶,就是“清心”,就是“涤烦”,就是内心的幽静。而黔地上堰,五尺来宽的古道,是不是藏着人间秘境?
“白茶,自为一种,与常茶不同。其条敷阐,其叶莹薄,林崖之间,偶然生出虽非人力所可致。”宋徽宗赵佶是一个品茶高手,他在某次品茶大会上,发表了《大观茶论》的皇皇大论。这个白茶“代言人”,或许卖了一个关子,没有讲明阐述的白茶源于何处。900年来,飘逸在“茶皇帝”的茶杯里的白茶,到底产于哪座青山,哪座茶园,成为难解之谜。但上堰的村志、族谱里,却大胆地记载着赵佶皇帝杯中那片茶叶。言之凿凿、引经据典,似乎不容置疑。
还有人曾借了北宋晁说之的诗,填上上堰的字句,来比喻上堰这个奇珍。“留官莫去且徘徊,官有白茶上堰来。便觉武陵风景好,为渠明日更重来。”
这些,无疑告诉来人,这儿的白茶是用最天然的味道,让品茶者与黔地多彩山水紧紧相连起来。它带着大山的朝雾,带着山寨的期盼,带着一份土家人的荣光,走向山外,走向更宽的舞台。
主人淡淡地笑着,说着。然后,举起茶杯,紧紧地望着杯中茶叶在水里飘舞。似乎在告诉我们,在群峰之中、山谷之上的所有绿意,所有的鸟语花香,皆汇聚在一杯杯香茗之中。
几片白茶,在茶杯里将蜷缩的身子一点点舒展开来,原先绷紧的外层苞衣变得更加润泽起来。
缕缕清香,弥漫着整个火堂,又向窗外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