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鹰

　　是先看到曾晓浒先生的山水画，后才慕名见到他本人的。人如其画，画如其人，一个真字：真情、真境、真笔墨。

　　十多年前一个麓山枫红的月圆之夜，时在报社笔耕，到曾晓浒教授家中采访，有幸结识了这位深居简出淡泊宁静、远离“江湖”却“传说”很多的书画大师。此后，偶有几次相聚于笔会、画展，先生言语不多，都是以笔墨和画作说话。今年中秋节前在湖南美术馆开幕的湖南著名美术家推介工程·曾晓浒艺术展，全景式展示了这位被黄永玉先生评定为“当代巨匠”的湖南山水画领军人物的艺术成就。睹画思人同时感慨人虽远去，但先生奉行的真不变、艺永恒……

　　没有高铁的年代，多少次从形如火炬燃烧又似朝天红辣椒湘风浓郁的长沙火车站出发，但候车大厅的巨幅山水画《澧兰沅芷·岳色湘声》，集中浓缩了三湘四水的神奇瑰丽，令人叹为观止、赞不绝口。该画高9米，长18米，气势磅礴。这幅据说是与毛主席家乡火车站相配的“中国最大的山水画”，是曾老师1983年主笔带领6名得意弟子共同完成的。传说画将完成时出了个意外，一名学生不慎打翻了一盆墨汁，将画的左上角染黑了，吓得目瞪口呆。曾老师一言不发，挥舞大笔，一支烟工夫将墨污处渲染改成了巨石……

　　学生们有所不知：早在1964年，当时年方26岁的曾晓浒就主笔为人民大会堂湖南厅绘制了巨幅湘绣屏风《韶山》，随后又为人民大会堂创作了大幅壁画《南天独秀》，一时为画坛同行所瞩目。此后，曾老师再度为人民大会堂作大幅国画《翠笼桃源》《幽谷清奇》，为毛主席纪念堂绘制韶山故居风景。1991年，台湾地区著名作家琼瑶夫妇在黄花机场看到他作的巨幅武陵源山水画后，惊叹湖南尚有这样杰出的画家，遂于1992年在台北举办了“曾晓浒山水画展”，一时轰动宝岛，被台湾媒体赞为“十一月的震撼”。2002年，他赴美国期间应中国驻旧金山总领馆的邀请，为宴会厅和官邸绘制了巨幅山水画，提高了中国画的国际影响。

　　泉清堪洗砚，山秀可藏书。曾老师位于岳麓山下岳王亭旁的教师住宅十分简朴，唯一奢侈的可能是室外山野清新的空气和室内的墨韵书香。曾老师自幼受家庭文化艺术熏陶，其父任成都南熏中学校长时，与著名国画大师张大千交情甚厚，来往频繁。他少时便常观大千先生作画，因而培养了对国画的浓厚兴趣。1947年入上海自新小学读书，1951年考入上海新沪中学。1952年转桂林广西大学附中，曾受壮族画家龙廷坝的指导。1954年入武汉市第十四中，师从画家张肇铭、王霞宙、端木梦锡，练画益勤，技艺日增。1955年，习作《扎季挂剑》被《黑龙江画报》发表，绘画才能初露锋芒。1957年考入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得著名岭南派国画大师关山月、黎雄才的悉心栽培，渐在南国画坛崭露头角。1961年毕业分配到湖南师范大学美术系（现美术学院）任教。师母陆露音与曾老师是广州美术学院的同学，擅长油画，一直从事美术教学工作。儿子曾进是继承曾氏山水的传人，得其真传，山水画造诣精深。一门出了三位画家教授，从事美术创作和教育，加上家学渊源，堪称美术世家。

　　曾晓浒既是一位优秀的美术教育家，又是一位湖南本土山水画杰出的代表性大家。他在教学中力图达到理论、技法相结合的全面效果，重视直观教学，强调示范，注意从学习传统与观察自然两方面培养学生的能力。在艺术领域，他继承岭南派状物精微的特色，又汲取北派大师的苍莽浑厚，把坚实的笔力功夫和苍润厚重的积墨法结合起来，融贯南北画风，逐渐形成了表现湖南地域、气候等自然条件的独立风格。曾老师的创作以山水见长，兼花鸟人物，精于书法、金石，注重技艺上相辅相成。他在艺术上主张“三真”，即境真、情真、笔墨真，半个多世纪的教学生涯身体力行、始终倡导。在他看来，真情包含着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对人类的忠诚，应以感动自我，去感动他人；真境是对实景的升华，即不以罗列景物来画画，而应深谙其造境之理；真笔墨则是中国画的气韵之源，是山水精神的载体。因为他的“三真”艺术风格集中体现了创作中的原生美，故他作画的过程也上升到“畅神达意”的境界，其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快感。

　　遵循“三真”的宗旨，几十年来，他的足迹遍布三湘四水和祖国名山大川，作画一千多幅。每幅均情景交融，形神兼备，各有风韵，从不雷同，反映出坚实的生活基础，给人以身临其境的亲切感。迄今已出版个人的《曾晓浒画集》、与夫人合作的《曾晓浒、陆露音画集》等，代表作有《秋溪放排》《南天独秀》《翠笼桃源》《幽谷清奇》和《武陵溪》等。这些作品多次被送到日、美、英、法等国展览，有的作为国礼以文化部名义赠送给友国，有的被国家博物馆所收藏。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的一幅山水精品被作为家乡的礼品赠送给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朱镕基，一直陈列在办公室聊慰乡情。除了山水，他还是花鸟画的圣手，书法、诗文极佳，体现出真正的大家之博大精深。我看到他画的花鸟画多为一只小鸟，与传统审美“好事成双”有所不同。为何如此？不好问也不敢问。后来看到他一幅题画诗：着意寻春冷不经，孤石独鸟亦有情。不为当年失意事，哪得画坛成大名。看到此诗，答案不言自明。

　　多年前那一晚与曾老师交谈虽是秋夜却如坐春风，曾老师不只是丹青妙手，文学修养深厚，诗书画一体。临别时为我的书房题写斋名：观远楼，我如获至宝。宋代画家郭熙在《林泉高致》提出“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与苏轼“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有异曲同工之妙。

　　再观曾晓浒先生真情真境真笔墨的山水画，感受“高远、深远、平远”的意象意境，启迪虽不会画但知道美的我：为人处世、看人识事胸怀更广，见地更远，境界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