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
云湖桥镇飞栏村，六十多岁的村民汤海秋，一大早割了满满的一担青草，担到水塘边。他一手一手拉扯绳索，把浮在塘中央的草架拉近。割来的这担青草要扔进草架里，这口塘里有十多担草鱼，正张开大嘴等他喂呢。他家包了三口水塘，有二十多亩水面，每天要割几担草。开春之后，到十月份，正是草鱼的生产季节，只要草料充足，几个月里能长几斤。汤海秋望着眼前最大的这口水塘，一群群草鱼在他眼前游来游去，张开大口，嗷嗷待哺，他脸上挂满了惬意。
这时，天空中一架飞机突然掠过的声响，让汤海秋立刻停止往水塘撒鱼草。他追着飞机牵画的白线条，仰望深蓝的天空，陷入沉思。
2021年端午节的第二天，汤海秋割完鱼草回家，儿子汤洪波从北京打电话回家，向父母亲表达节日问候和祝福，并告诉他，6月16日他要坐载人飞船去太空。当时，汤海秋回问一句，去“太原”干什么，儿子告诉他不是去太原，而是去太空。儿子怕父亲听不懂，通俗解说去太阳、月亮、星星住的地方。儿子1995年招飞入伍，在部队26年，他晓得儿子是开飞机的。什么时候当的航天员，汤海秋一直不知道，也未问过，儿子也从未透露半句。他当时想，载人飞船怎么去太空？
就在儿子打完电话后，汤海秋的儿子汤洪波，要坐神舟十二号飞船去太空的消息在湘潭市、在云湖桥镇、在飞栏村家家户户传遍了。6月16日一大早，汤海秋的院内，挤满了村民。村民们要陪汤海秋一家，看他儿子是怎么坐火箭上天的。飞栏村出了个遨游太空的航天员，这不仅是汤家的荣耀，也是飞栏村的荣耀。为了让村里人都能看到，他把电视机搬出室外，放在几张桌子搭的台子上，搬出家里所有的大小凳子，全村大人小孩坐着站着，围在电视机前，等待惊艳世界的那一刻。
“5，4，3，2，1，点火”，指挥员一声令下，一团橘红色的火焰，托举火箭，神舟十二号腾云驾雾，直刺苍穹。不久，总指挥宣布发射成功。
那一刻，汤海秋的小院子里，沸腾了。锣鼓声，鞭炮声，欢呼声，院落似乎要被一浪高过一浪的欢乐浪潮抬起抛高。
汤海秋站在塘坝上，望着消失在云层的飞机，回忆儿子半个月前坐飞船去太空的情景，内心不免生出几分惆怅。每天早晨和晚上，他追着电视看，但总感觉与儿子相距十万八千里。
“爸，快回，哥哥打电话回来了。娘正和哥讲话呢。”二儿媳拉长声音，把汤海秋从沉思中喊醒。
汤海秋扔下手上的鱼草，一路小跑。他渴望听到儿子从太空打回的电话。
神舟十二号飞船返回地面即将一年。今年母亲节前夕，初夏的一场大雨，把这个世界清洗得格外的清朗气爽。我和两位航天迷，来到飞栏村，探望英雄航天员汤洪波的父母。一年前，沉淀在这个院子里角角落落的欢乐气氛，似乎都奔涌出来，欢迎我们。
汤洪波的母亲伍兰清，正在用竹条拍打院坪暴晒的油菜籽。见有客人来，忙放下手里的活，打电话把汤海秋叫回来。汤海秋两条裤腿挽到膝盖，见到我们，忙拍打手上、衣裤上沾的碎碎青草。两位老人把我们让进屋里，眉飞色舞地把一年来累积于心的欢喜细细翻出来。
儿行千里母担忧。汤妈妈告诉我们，儿子在天上飞，她在院子里，有时白天有时晚上，有时坐着有时站着，总是抬头仰望天空。害怕院子里的房屋、树木遮挡视线，有时她就跑到附近的山头去瞭望。她知道看不见儿子，但她似乎分分秒秒都感受到，儿子就在她的上空，在她家院子的上空，在飞栏村的上空飞过。
不等汤母说完，汤父接着说，那次听说儿子从太空打电话回家，他一路飞跑到家，顾不得上气不接下气，接过手机，打开免提。汤洪波在电话里说：“爸爸、妈妈你们好，弟弟、弟媳你们好，辛苦了。我在飞船上一切都好，能吃能睡，工作顺利，特别开心，请你们放心……”
汤洪波在太空三个月，每周都打回一次电话。就在去年中秋节的前两天，还打电话回家，告诉父母，他们三个月的飞行任务圆满结束，回家过中秋节。儿子在电话里告诉父母，进入太空前，地面为航天员准备的食品有120多种，米饭、面食、水果、酸奶，他还带了辣椒酱。他们还带了种子，在舱里培育发芽，还能看新闻，看影视片。聂海胜、刘伯明两位同事，休息时总是把观察天体的最佳位置让给他，他是第一次上太空。他把自己观察宇宙天体的情况，在电话告诉父母：坐在飞船上，看太空，非常好看，很美，神秘，如梦幻一般，天体漆黑漆黑，深邃，幽静，广袤，奇妙，地球发出淡蓝色的光，星星像挂满在墨色幕布上的灯光，明亮，耀眼。
汤父母兴致勃勃地讲述，生怕遗漏儿子在电话里的描述。我们似乎被老人的描述，带入那宁静柔和、神秘壮美的太空。
汤家堂屋的墙上，张贴着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授予汤洪波“英雄航天员”荣誉称号并颁发“三级航天功勋奖章”的喜报，格外显眼，生辉。离开汤家时，我们和汤父汤母在大门上悬挂的横匾下合影留念。匾额由湖南省退役军人事务厅、湖南省军区政治工作局赠送，上面雕刻着“英雄航天员之家”。
1965年5月，毛泽东主席重上井冈山，写了那首著名的《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词。词中两句“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这既是老人家面对冷暖世界抒发的豪情壮志，亦是中国人民科学探索神秘宇宙和广袤海洋的进军号角。65年后，距韶山二十多公里的飞栏村，一个普通农民家，居然有电话与太空相连。
离开汤家，我回望那块熠熠生辉的大门横匾。不久的将来，中国广大的乡村，将会有更多的农民用电话直通太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