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凯频

　　一连下了几日雨，倒春寒把开始暖和的春天变得料峭。蜗居陋室，很有几分清冷。“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 电视里京剧梅派名家李胜素正唱着《梨花颂》。二黄调式加入梅派唱腔委婉大气，嗓音圆润华丽，清亮穿透。受这般声情感染，思想起关道山上那片梨花林。

　　春分已过去近十日，梨花在不紧不慢地开。过了清明，梨花差不多就该慢慢谢了，春天也就要过去。常言春归无觅，不如趁着春天还在去看看雨中的梨花。拿上雨伞，开车沿着弯弯曲曲的盘山村道，爬上海拔七百米高的关道山。

　　山间春雨连着雾，地热冒出的水汽很灵动，从峡谷中升腾，丝丝缕缕，飘飘渺渺，随风聚，亦随风散。透过雾间远远望去，一树树白色的梨花像刚刚下过一场雪。“闻道郭西千树雪”“醉袖迎风雪一杈”“梨花枝上层层雪”“惆怅东栏一株雪”，古之骚人多以雪来比喻梨花，这会儿身临其境，便可以体会到这独到的妙处。

　　走进梨园，便进入了花的海洋。梨树高过人头，人于其中便被淹没。也许经雨滴拍打，抑或被春风吹拂，一朵朵一簇簇的梨花在树上轻轻摇曳，像一团团一堆堆滚动着的白色的浪花。近处看梨花，全没有了远观的朦胧，那般具体，那般完整，那般生动。朵朵梨花素面朝天，清新雅丽，袅袅婷婷。五瓣花瓣简单朴实，匀称分布，恰到好处，像自然天成的羊脂玉，皓白，纯粹。花蕊嫣然，雄蕊豆绿色的花丝粘着红色的花粉，雌蕊浅黄色的花柱撑着黄色的柱头。整个看去，高洁，低调，不妖艳，不扭捏，冰清玉洁，清姿脱尘，犹如深闺里初长成的豆蔻少女，天生丽质，略施粉黛，柔美婉约。白石老人画樱桃赠与张仃先生，几颗殷红樱桃盛在粗瓷土碗里，题诗曰：“若教点上佳人口，言事言情总断魂”，从红润饱满的樱桃想到美人嫣红的小嘴，从美丽动人的小嘴想到美人的柔情似水和风情万种，想到人间的爱恨情愁和悲欢离合，美好的佳话与无奈的悲情皆包含在颗颗樱桃里。雨中的梨花也这般格外动人，丝丝细雨轻轻地落在花蕊里，慢慢集成水珠，顺着花瓣滑落，像美人眼睫上的泪珠流过脸颊，留着一条清晰的泪痕，雨不停，泪不止，教人心疼，心碎，亦教人断魂。“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只有这般情势，你才能明白什么叫梨花带雨。

　　在梨林中徜徉，很多时候只能合了雨伞，时常被花朵抚摸了头发、脖颈和脸颊。梨花滴下的水珠滑落在颈脖里，凉飕飕，痒酥酥。水珠滴得越加多，便湿了衫襟，却全然不觉冷，反倒感到亲切，温馨，惬意。

　　雨淅淅沥沥地下，在梨林里，除了雨滴落在叶片花瓣伞面上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声响。雨打在叶片上花瓣上伞面上的声音，响法各不同，强弱也不同，组合在一起，时而感觉有着规则的节奏，时而又觉得没有节律的混响，像乐手用汉筝弹拨美妙的曲儿。间或远处林中依稀有杜鹃“归——归归”的啼叫，婉转，清脆。这远离尘世的境界，唯有这样的曲音与鸟叫，让人联想到“鸟鸣山更幽，蝉噪林逾静”的句子。

　　徘徊在梨林里观赏梨花，这曲儿倒是极好的背景音乐。沉浸在这意境，你会感到梨花的仪态、摇动、舒展都有着音乐舒缓的节律，又感觉到这曲音里有着梨花的温婉、妙俏和优雅。突然想起梨园有着戏剧的含义，《新唐书·礼乐志》载：“玄宗既知音律，又酷爱法曲，选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园。声有误者，帝必觉而正之，号皇帝梨园弟子。” 李隆基这位皇帝老子还真有非凡的志趣，选梨园这样幽静绝美的地方训练乐师，大概就是梨花会美了音乐，音乐又美了梨花的缘由。

　　整个梨园里，弥漫着梨花的清香，淡淡的，沁人肺腑。雨天蝴蝶没有来，蜜蜂也没有来，一个人在花海里独自享受这份远离城市的清雅，时而沉没，时而漂浮，在馨香里陶醉，在痴恋中迷失。贪婪地深吸每一口气，只想把这芳香全攥进肺里，用这芳香清洗装满世事红尘的心。

　　像酣醉醒来，不知不觉在梨林中已转悠了半日。风过雨停，走出梨林，浸湿了的头发和衫襟沾满了散落的花瓣，心胸里满是梨花的清爽与宁静，浑身上下也有了一股梨花的清香，似乎心里也变得极为纯洁，许是与之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