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有一种思念叫清明。在春风春雨中，在云端网络上，静静地献上一束鲜花，也献上我们的缅怀、尊敬与庄严。

　　曾子曰：“慎终追远，明德归厚矣。”清明，在仲春与暮春之交，既是自然节气，又是中国传统的重大春祭节日，是扫墓祭祖、追怀逝去亲人的文化符号。清明，也是缅怀和祭奠英烈的重要时刻。一座座墓碑，就是一个个英魂，就是一处处忠诚。

　　每个人都有告别的时刻。本期清明专题，有对亲人的怀念，有对战友的追思，还有对生命交替规律的思索和感悟。

　　邓跃东

　　几乎如约而至，我在草青时节又回到了这面山坡上。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也没有人让我回来，要做点什么。在村里生活的人越来越少了，认识的已经不多，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很多来到了这面山坡上。我能做的，就是在山坡上站一站，望望坡下无比熟悉的农田，还有静静流去的蓼水河。

　　天气晴朗，山岚飘游，苍穹碧蓝，极目旷远。这种空灵澄明的天象很久没有看到了，应要坐下来好好看看。我点起一支烟，尽量让自己从容一些，身心与眼前的景象有所适应。

　　山坡上的花草换了新颜，红红绿绿，竞相生长，相互映衬。坡上呈现出了蓬勃的生机，地底下好像燃烧着一种能量，执着喷发出各种色彩，浓烈的气氛有点令人窒息。一坡繁复的讯息，排山倒海，纵情摇曳，让春天带着尊严回到了春天里。

　　我却担心，满坡的春华，无尽地挥霍，下一次还会重现么！

　　山坡下面的农田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为还没有播种，收割后的稻蔸光秃秃的一片，而在几个月前，这片田野还是金黄灿烂、耀人眼目的。我变得惆怅起来，那些曾经在田野上蹒跚的背影，沉重地走过每一步，最后却没有回来。我还想过，他们是否知道我一年年的来过，如果不知，我的来到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这些花草，安静地守在自己的土地上。

　　我在坡上生活多时，却叫不出这些花草的名字，以前也没觉得山坡有多好看，现在却成了动感地带。也许是离开太久，我对坡上的花草有了疏离之意。

　　那时候，我们一群小伙伴在山坡上放牛嬉闹，欢声和牛哞盖过花草丛中。现在，很少有人到山坡上玩耍了，村里的人也不刨草烧灰做有机肥了，没有人打草喂猪了，也没有人砍柴烧饭了。山坡孤寂了下来。可是，不管有没有人在乎，都没有阻碍和影响它的生长，经过一个严冬，又是绿妆粉裹，群芳拥至，整个山坡风情万种，恣肆汪洋。

　　好一种奢华——生命盛大的，毫不节制、孤注一掷的排场！

　　同样，我惦念的那些熟悉的背影，也是浓烈地绽放过。他们一生谨小慎微，精打细算，唯独不吝惜生命、不计气力，催使广袤的农田绿了黄、黄了绿，换来更为缤纷的人间色彩。他们佝偻的身躯，像极了一株花、一棵草。可是花草回归了，背影再没有出现。我差点忘记，他们告别多时了！

　　一种惜意蓦然而至，我感觉呼吸有点局促。这时候，我想起了风，风可以吹散一坡的浓烈气息。可这是北山坡，东西两边是更高的山头，没有风吹进来。啊——我张开嘴，想唱几句，心里想起了一首歌，一首此刻可以在山坡纵情高唱的歌。

　　歌名叫《告别的时刻》。意大利拳王亨利·马斯克三十三岁迎来了职业生涯告别赛，他为此悉心准备了一首歌，邀请著名歌星莎拉·布莱曼现场演唱。可是，亨利意外输掉了这场比赛。获胜一方弹冠相庆时，亨利登台谢幕、挥手告别，动人的旋律随之奏响，观众莫不动容。多年来，我心仪着这首歌，听过胥午梅等演唱的多个版本，我欣赏一种磊落高调、富有生命气场的告别。

　　一场场到来，也是一场场告别；一场告别，也孕育着另一场到来。这场赛事，让众多拳击迷都为亨利感到遗憾。亨利觉得对不起这首歌，那么多人在他落败后把掌声送给了他，倒像是为歌声所动。观众也由此更加记住了这个失败的英雄，获胜者维吉尔·希尔后来倒没什么声响。沉寂十年后，亨利重返赛场，一举击败了当年的对手。《告别的时刻》再次响起，旋律磅礴起伏，拳王泪流满面。

　　很多时候，事情看上去已经完结了，其实内里还涌动着一种“势”。我觉得，亨利是为一场伟大的告别而重返，即使再次输掉比赛，也没有什么遗憾，他已完成一次美丽的归来。我相信，他明白了此理才会选择复赛。

　　一场开放，一场告别。眼前的这面山坡，岁岁枯荣，多像一个胜负无常的赛场。一个人昨天退下了，明天又会来到，这是生命交替的规律，不必考虑其他，只管绽放，尽情燃烧。这个过程中，放手一击，所有的光亮照耀了孤独的夜空，他展示了生命最壮阔的排场，他是真实的、强大的。

　　我心里舒松了很多，不再为看不到熟悉的背影而觉失落了。他们在这面山坡上，安静地守望着料理了一辈子的农田，当田野在以往的季节里如旧绿了又黄去，他们心里是踏实的、欣慰的。其实，他们跟花草一样，以自己的方式重返了。这是我之前没有悟透的、有一种力量让我如期归来的原因。

　　我又点起一支烟，踏实地坐下去，越发觉得，这面不起眼的山坡气场充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