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亚平  欧阳林

　　小雪时节，笔者沿着长江大堤，穿行于君山大地。大堤一侧，是苍茫壮丽的江水冬色，颇有浑然天成之感；另一侧，是鳞次栉比的房舍，人间烟火味浓郁。

　　单看这江南风光，谁也不会想到，这曾是一个血吸虫肆意横行的区域：全境都是疫区，且90%以上的居民患有血吸虫病。

　　胸中有誓深于海，肯使神州竟陆沉。受省委、省政府嘱托，省财政厅历届领导矢志不渝，多方筹划，一次次接力对口帮扶岳阳市君山区，打响了一场健康保卫战，创造出了可借鉴、可复制、可推广的血吸虫病防治的“君山模式”：2018年，按照国家标准，君山区成为全省唯一提早两年完成血吸虫病防治传播阻断达标的重度流行县（区）；2020年，君山区代表湖南省接受国家地方病血吸虫病专项三年攻坚行动迎国家组检查，国家评估组给予湖南省高度评价，并充分肯定“君山血防模式”；在长沙进行检查评估反馈会上，时任君山区人民政府区长李勇作了典型发言。君山区探索的血吸虫病控制传染源防治经验对于全国达到血吸虫病消除目标具有切实有效的借鉴作用。

　　生命不息，奋斗不止。25年来，在省财政厅持续支持下，君山区血吸虫病防治工作取得了喜人成绩。区内已经连续13年没有发生急性血吸虫病，连续8年没有发现新发病人，连续10年没有发现阳性钉螺。君山区卫健局副局长柳会祥荣膺“全国血防楷模”、区血防办副主任李石桂获评“全国血防卫士”。这是全国唯一同时获两项大奖的县(市、区)。

　　“省财政厅领导换了一届又一届，但对君山的支持从没有变。”该区卫健局局长郭三涛说，“成绩的取得，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结果，是久久为功的结果。”

　　常思过往，不堪回首

　　北枕长江，南濒洞庭，君山是典型的滨湖农业区，境内有大小湖泊32个，辖区90%的耕地由洞庭湖围垸而成。“当时血吸虫病极为严重。”原钱粮湖血防站副站长文书林，从事血防工作整整41年，目睹了众多血吸虫病患者的痛苦和无奈。

　　血吸虫病是人畜共患的一种寄生虫病。血吸虫在患病者体内产卵，随粪便排出，在水中孵化为毛蚴，侵入钉螺，发育繁殖为尾蚴，逸至水中，人畜接触有尾蚴的水即可感染导致发病。洞庭湖区居民生产生活离不开湖水，血吸虫病也成为他们千百年来逃不开的噩梦。

　　过去，由于认知有限，腹水的晚期血吸虫病人俗称患有“大肚子病”。儿童得病影响发育，甚至成为侏儒；妇女得病多不生育；青壮年感染此病丧失劳动能力。晚期血吸虫病人，有的腹大如鼓、疼痛难忍，由于医疗条件有限，有的患者忍受不了疼痛，只好自行了断。

　　文书林回忆，1948年出生的曹福生，由于患上血吸虫病，身高一直维持在1.2米；晚期血吸虫病人李四海，全家只有一间茅房，家徒四壁，每天痛苦万分，只想了断自己，却不想家里的唯一一把菜刀都是锈的，动脉都没割断；病人赵望生，血管非常脆，肿胀充盈，一次可以呕一盆血，生不如死。新中国成立后，湖南血吸虫病防治事业在岳阳开始，也取得许多成果。但是，血吸虫犹如瘟神一般，严重威胁着湖区人民的生命。“作为血防工作人员，防治血吸虫病是职责使然。”1983年，从湖南中医学院毕业的李石桂被分配到原岳阳县广兴洲血防站工作，后从君山区血防办退休，回忆起防治血吸虫病的历程，他记忆犹新。

　　每年一过正月十五，血防工作人员就要挑起一副担子，一个箩筐里放着自己未成年的孩子，一个箩筐里装着简陋的血防工具，走乡串户，一出家门就是一个月。

　　“远看像逃荒，再看像要饭，近看原是搞血防的。”钱粮湖血防站站长游加边说，“血防工作人员头上戴草帽，身上背着血防袋，一只手拿灭螺工具，也怪不得老百姓戏化工作人员。”

　　当时，血防工作人员的工作环境也极其恶劣，他们经常一个杯子搅粪、一双筷子取样，然后把样品放在玻片上，到显微镜下看虫卵并计数；有时候，桌子上一边放着粪便样品，一边放着饭菜。医务人员和“赤脚”医生挨家挨户收粪便。第一天没有收到，第二天再去收，下雨、下雪都不间断。

　　1996年3月，岳阳市君山区正式成立。然而，君山所处地理位置独特，外滩面积大，加之血吸虫病流行因素极其复杂，血吸虫病防治并未取得实质性进展。

　　君山有螺堤线长142公里，垸外易感地带11.23万亩，垸内有螺面积0.44万亩；在册晚血病人786人，慢性血吸虫病人8191人，急性血吸虫病人15人。截至1998年，君山尚有有螺面积21.73万亩，感染性钉螺面积0.81万亩，推算病人数10363人，急性血吸虫病15人，居民感染率5.41%，家畜感染率达9.85%，有187个流行村处于尚未控制阶段。

　　上下求索，不破不还

　　面对君山区血吸虫病的严峻形势，1997年，省委、省政府断然决策：为了更加有效控制洞庭湖区血吸虫病疫情，发挥省级政府机关在资金、技术、管理、信息等资源统筹分配的行政优势，开始实施省直部门血防联系点制度，决定由省财政厅对口帮扶君山治理血吸虫！

　　“不能让‘洞庭明珠’因为血吸虫而失色，这是我们对省委、省政府和君山人民的庄严承诺！”接到命令，省财政厅下定决心，与君山区人民一起，抗战血吸虫病。

　　自此，一场“爱心马拉松”开启，李友志、史耀斌、郑建新、石建辉、欧阳煌、何伟文等历任财政厅领导始终关注君山，怀揣一颗赤诚之心投身君山区血防综合治理。2007年，省国土资源厅、省药监局也加入了进来。

　　无声的动员令，是解决君山疫情迫切的召唤。1998年的春节刚过，省财政厅时任副厅长李友志就带着5个处室负责人踏上了君山的土地。迎风雪，踩冻土，走村串户，访贫问苦，一条条铮铮铁汉竟被一个个晚血病人的“大肚子”“击”出泪水。誓言无数遍在心中默念：乡亲们，我们一定尽全力解除你们的痛苦！

　　多年时间里，李友志等一批人带着节省出的办公经费和募捐款先后慰问救助晚血病人2700余人次，及时把党和政府的温暖送到了疫区百姓的心坎上，把君山人民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血吸虫病防治是一项亘古未见详细记载的事。如何阻断传染源？如何控制流行传播？如何防控人畜重复感染？一道道难题，摆在君山每一位血防人的面前。

　　“人类认知自然肯定有一个过程。君山血防20多年来最可贵的成绩，就是一直在探索、一直在寻求最佳的治理血吸虫病防治方案。”在君山区卫健局、血防办工作过的马志光、廖义军、李江辉、李见兵、郭三涛等，都认为君山血防的探索精神难能可贵。

　　在经过详细调研后，省财政厅拿出了初步治理血吸虫病的崭新思路：“把住两个进口，管住两个出口，突出环改灭螺，做好结合文章。”即把住外洲“涵闸进螺”和“饮用疫水”两个进口，管住“沟渠转移钉螺”和“粪便传播”两个出口，将血防灭螺与环境改造、农业综合开发、水利建设、城市建设、农村能源建设等五个方面结合起来，从根本上铲除血吸虫生存的土壤。

　　君山区立即确立了沟渠硬化、涵闸改造、改水改厕、抢治晚血病人、改造血防站的血防环改体系。一幅幅高起点、大手笔的血防环改综合治理蓝图逐步展现在人们面前。

　　近日，笔者在君山区谭子坑取水泵房前看到，两根大水管不断从长江中抽水，发出“嚯嚯”的声响。“这是把住‘两个进口’的措施之一。”柳会祥从事血防工作31年，见证和参与了省财政厅帮扶君山防治血吸虫病的全过程。他说：“之前，洲滩上有钉螺，通过涵闸引水，钉螺就带进了垸内。建了取水泵后，从长江深层取水，就避免了钉螺入垸。”

　　同行的君山区血防办副主任李君祥介绍，君山现有2个取水泵房，目前正筹划建第三个，每年省财政厅和地方政府都会拨一部分资金维修水泵，保障君山人民的生活用水与灌溉用水。

　　在长江大堤君山段，长达数公里的碧树生长在草洲上。再往远看，则是一片水域，与更远处的湿地隔断。“这是‘抬洲降洲’，是为了不让牛羊进入外滩，切断血吸虫病传染源。”广兴洲血防站站长王爱国说。

　　洲滩是血吸虫寄生的唯一中间宿主——钉螺的孳生地。研究人员调查表明，牛（马、驴）羊是湖沼型血吸虫病的主要传染源。河湖的涨水退水，人畜的自然迁徙，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地影响着血吸虫的传播与感染。

　　为了阻断血吸虫病传染源，2010年，该区在垸外地势高、钉螺密度低、牛羊相对集中的村选址建设了长沟子、建新、黄安、农科4个安全牧场，将附近的牛羊全部集中放养，同时将牧场牛羊粪便集中到粪池发酵处理；2011年，控制牛羊进入垸外洲滩放牧。这些举措，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并不显著。

　　咬定青山不放松。2013年，在省财政厅、岳阳市委市政府、君山区委区政府的支持下，君山一鼓作气，禁止牛羊进入有螺洲滩放牧，结合传染源防控管理，以农机普及代替耕牛，逐步淘汰耕牛。2013年及2016年，该区又以雷霆万钧的力量，强力推行“全域禁养与淘汰牛(马、驴)羊等高危传染源”策略，共计淘汰牛(马、驴)羊29596头(只)，彻底解决了有螺洲滩牛(马、驴)羊敞放的历史性问题。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对血吸虫这个肉眼看不见的敌人，从省、市到区，一套套“班子”始终不忘初心，一步步探索、一次次尝试，守正笃实，久久为功，终于摸索出了防治血吸虫病的“君山模式”。

　　众志成城，终得太平

　　近日，君山区广兴洲镇一畦平整的包菜地里，10余名村民戴着草帽，脖挂毛巾，手握锄头，弯腰除草。“现在村民都以种田和种菜为主。”该镇黄安村党支书张威也在地里帮忙，他的裤腿和鞋子沾了些泥巴，湿湿的，但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黄安村以长江干堤纵向性布局，全村有4余公里，都在长江岸线上，是一个“攀着堤走”的乡村。从家门跨过长江干堤，就是湿地。这片湿地，距离长江中心地带约2公里，常年绿草萋萋，是一片“天然牧场”。

　　以前，黄安村家家户户都养牛养羊，早上牛羊自己出门，晚上可自主回牛棚，无需看管。这对黄安村村民来说，既省事又赚了外水，因此，养牛羊成了这里村民眼中的“香饽饽”，张威家最多的时候，就养了300多头牛羊。

　　“黄安村成为重度感染血吸虫病疫区，当时，我爸爸也成了晚血病人，肚子腹水，特别难受。”说起血吸虫病，张威仍心有余悸。除了他父亲，他自己也感染了慢性血吸虫病，经常要去检查和治疗。

　　而在过去，黄安村的村民并不知道是牛羊“惹的祸”，他们放牧的牛羊仍然“早出晚归”。君山实行牛羊禁牧后，张威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说：“血吸虫病是君山人的噩梦，不仅我们这批牧民能拿到补助，还能让我们的后一代摆脱血吸虫病的困扰，理应全力支持。”

　　禁牧后，他便和几个朋友一起流转了1000余亩土地种包菜。如今，这些菜已成为君山品牌菜“赵大爷放心菜”的货源之一，畅销全国。他笑着说：“多的时候一天要请30多人做事，包车接送，每天发工资都是几千元。”

　　“我们镇的村民现在就业创业，很多以分片的形式进行，比如这一批人专门种包菜，那一批人专门种水稻，还有一批人，专门做农机。既互不影响，又相互配合和补充。”广兴洲镇党委书记高君林告诉笔者，“令我们感到开心的是，现在随时都可见到村民满面的笑容了。”

　　牛羊是否真的全部实现禁牧？这些年来是否有反弹？郭三涛说，历任财政厅领导十分关注和重视，每年都会以不打招呼、直插基层的方式，来到君山进行督查暗访。

　　这几年，省财政厅党组成员、副厅长何伟文多次到君山暗访。暗访时，他关掉手机，沿着大堤巡查，看是否有牛羊穿行、是否有牛粪，遇到村民，他会巧妙发问牛羊放牧问题。直到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才放下心来。

　　过去，血防站工作者条件艰苦，又极具风险，改善血防站的工作条件，也是大家一直以来的愿望。近3年来，省财政厅拨款近500万元，全力支持君山3大血防站所建设。

　　走进君山血防站，B超室、实验室等医疗设备齐全。“前些年，血防站工作条件异常艰苦，办公室就几间，既是医生看病的地方，又是实验室。”该站站长郭文说，“如今的血防站，跟以前比，有天壤之别。”

　　没有全民健康就没有全面小康。君山区委书记雷欣上任后不久，就强调要加大力度促进君山全民健康，要持续抓好血吸虫病的防治工作。君山区委副书记、区长陈淼也多次召开会议，部署、推进卫生健康工作。

　　为了加大垸外易感地带人群监测工作，君山区还投入58万元，在君山垸、建设垸、钱粮湖垸的大堤上建设了15个智能血防哨卡，有效管理监控了垸外易感地带人畜活动。

　　防治血吸虫病已在君山取得显著成效，但君山的防治工作仍未松懈。钱粮湖血防站站长游加边说，每年，该区入乡入村，为老百姓免费检查血吸虫病；积极开展形式多样的血防健康教育活动，针对不同目标人群采用不同的方式进行宣传教育，对乡村干部、乡村医生采用开班的形式进行血防健教培训；针对中小学生强化学校“六个一”的血防教育；针对渔船民和外来务工人员则发放宣传册、现身说教，让人们掌握血防知识，树立良好的健康防病意识。

　　这一场健康保卫战，是生命的守护战。当前，君山卫健、血防一班人仍把“生命至上”作为他们一生的使命，不断巩固血防成果，保障人民的生命安全。

　　八百里洞庭凭岳阳壮阔，万千般气象数君山雄奇。而今，君山区已成为人们观光旅游、度假休闲的好处所，湖乡传统农耕文明与现代化生产方式相得益彰，其优良的环境和优越的区位已成为有识之士投资创业的风水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