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家文

　　他差不多离去快十年了。2012年11月初，在长沙的霏霏阴雨中，颜家龙走了。他的为人，他的艺术，真正是值得人们思念的。

　　很早就知道颜家龙的名字。我一个一直在乡间务农又初通文字的叔叔上世纪70年代就问过我，这个颜家龙是哪里的？因为颜姓在南方不多，凡有的，辈分基本相同。我们那个三四百户人家的寨子，颜姓就只有四五家，有永、昌、家等辈的。所以，看到报上有颜家龙的名字就感到有些亲切。

　　上世纪70年代，我已经在湖南日报上发表了一些稿件，有时候这些稿子的插图作者或者标题的书写者都是颜家龙的名字。于是也知道了这位家门那时正担任着湖南日报社的美术组组长。第一次见到颜家龙，却是在号称“峰三千，水八百”的张家界。他带着一些学生到张家界写生。他背着他的画板，早出晚归地，用毛笔细细的线条画了许多山峰、溪流和树木。此时，颜家龙已调到湖南师范大学任教授了。

　　上世纪80年代初，我调进了省城，在文化圈集会时，总能与他相见。好多时候，只知道名字而又不太熟悉我们的人，老把我们弄混了。尤其滑稽的是，写给我的信好几次投到了他那里，写给他的信又送到了我这里。我手头能找到的他写给我的信中，有一封是这样的：书信一封，错送师大，特此转呈，请收。落款是1990年10月15日。

　　颜家龙出生于湖湘文化最发达的湘中地区，那里有崇尚国学的曾国藩等一些名人，而自家又是书香门第，从小就受过好的教育。他的叔叔颜昌峣是著名学者，曾任过毛泽东的历史教员。颜家龙幼年时期就得到过他的教诲。中学阶段又有周达这样的湘籍书画家、教育家的指导，后来颜家龙考上了国立中央大学，系统接受艺术教育。在以后的数十年间，颜家龙遍临各家碑帖，刻苦揣摩前人经验与技法，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独具特色的书法艺术风格。在中国美术馆办过个人书法展，并出版了一些书法著作。他后来被选为湖南省书法家协会主席。

　　我和颜家龙在具体的艺术门类上不在一条线，所以交往也有限。有一次，为装裱沈从文给我的两幅字，找过他。因为交给不熟的店不放心。给他写信后，他即回信于我：“书画装裱店在长沙有七八家之多，我可代老兄联系一家较适合的，但裱画店的报酬多是用人民币，不收实物，一般条幅在十五元至廿元之间，老兄如认为可行，可将原稿交我。”我后来去他在岳麓山下的家，把沈从文的两幅字交给了他。不久，字裱好后，我又去他家取回。那时工价便宜，装裱质量好，又厚实又平整。现在这两幅字与我后来装裱的其它作品比较，都是上乘的。也许这工艺中还包含了家龙老兄的面子。

　　初次与我打交道的人总是少不了要问起颜家龙。问我是兄还是弟。家龙兄长我近20岁，我一直不敢以兄弟相称，每回写信都是尊称老师。对此，他有专信说明——“家文贤弟：寄来的《中国文房书画诗集锦》收到，此书对我用处很大，题画写字，都可参考。对你的盛情，甚是感激！你我同宗同辈，兄弟相称是当然之理，这个规矩还是不破为好。就此一言为定，不再作讨论了，好吗……”

　　后来，尽管他做了书法家协会主席，尽管他的书法在国内外已是名声大振，尽管他书写的匾牌挂满了三湘店铺，他依然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人，厚道，实在，纯正。而他的字与他的人一样，无论放到哪里，都让人亲和。那样的浓重，那样的稳健，那样的一丝不苟。字不管大小，笔笔到堂，没一点偷懒，不事半分乖巧。

　　1998年4月，我给长沙晚报写过一篇文章，叫《颜家文说颜家龙》。文章中我写过：几十年的砚边功夫，家龙兄的书艺应该是到了百尺竿头了，而今他已年近七十了。古语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我想家龙兄是心手自由，恣意汪洋，怎样写，都是可以的了……家龙兄的字，古拙方正，雄强硬朗，厚实端稳，与他的学养、性格、品德有关，他把自己的心与天分、努力、刻苦、坚持已经熔为一炉了。浓墨即扎实，扁平即宽厚，古拙有书卷气，硬朗有风骨力。惟有这样，才是他，不是别人。不管外行内行，谁都可以认出他的字来，即使你把它与千万个人的字摆在一起，没有会认错的。

　　很高兴，很自豪，颜家人总与书法有关。颜姓的书法家，唐朝时有，现在也有。他们都是颜家之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