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铁山
水彩画是一个桀骜不驯、难以驾驭的画种,又是一个魅力无穷、令人神往的画种。我从15岁起拿起水彩笔作写生,迄今已近60年,与其结下了不解之缘。水彩画已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们这一辈水彩画家是在艰难中历经坎坷挣扎过来的,走了不少弯路,白费了不少光阴,也积累了些许心得。要画好水彩画,必须正确处理其中诸多矛盾的辩证关系。
一是基本功和创作的关系。一切艺术都是以技艺为起点的,水彩画更是如此。没有“素描”的造型能力和把握整体的能力,没有色彩的感悟力和表现能力,水彩画便无从起步,因为水彩画特别需要果敢、准确、放眼全局的处理,基本功不过硬而去追求偶然的廉价的成功,只能昙花一现。绘画基本功的磨练,是一个画到老学到老的漫长过程,永无止境,我至今仍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二是把握水彩特性和突破画种局限的关系。“透明、滋润、轻快”是水彩画的固有特色,“水”和“彩”兼有是水彩画的优势,舍此便丧失了水彩画独立存在的价值。这个优势是必须充分发挥的,而且要设法在某一点上发展到极致,甚至使别的画种无以企及;但同时又要不死守水彩画特性的教条,不但要通晓和掌握水彩画常规的和非常规的各种技法,而且要努力借鉴其他画种的各种技法,以最大限度地扩展水彩画的表现力。不然,都是陈陈相因“标准”水彩画的老面孔,水彩画也就丧失了它的生命力。必须突破水彩画的种种“禁区”,只有另辟蹊径,才能令人耳目一新。只有这样,水彩画才能堂堂正正地和其他画种比肩而立。这说来容易,要想在创作实践中得到一定的体现,实现哪怕是一点点的突破,都不知要付出多少失败的代价。
三是“中”和“西”的关系。水彩画是舶来画种,属于西洋画体系,它的艺术语言自然应以西画为体,这是不能动摇的基础。但“全盘西化”,跟在西方水彩画的后面走,又必然永远落后。因此,中国水彩画家应该共同创立有中国特色的水彩画体系,逐步以中华文化的精神,使传入中国的水彩画实现脱胎换骨的再造。中国画的意境气韵、骨法用笔、水法墨法,甚至工具材料,都可借鉴吸收,为我所用,从“杂交”中发扬优势。当然,这也是一个潜移默化的长期过程,要交合得天衣无缝,相得益彰,又谈何容易!我曾作过多种探索,留下过种种不伦不类的尴尬,最后还是回到“以西画为体,中画为用”的发展轨道。
四是生活和创作的关系。这是一个老生常谈又不得不谈的话题,这实质上是艺术规律的体现。我永远信奉艺术真、善、美的原则,我认为真实生动的生活原型、真诚深刻的感受体验、真挚质朴的艺术表现,这些永远是艺术创作成功的必由之路,如若淡漠了艺术和生活的联系,艺术必会枯竭,必然失魂。我的创作都来自于有真情实感的生活,尽量真诚地写实地把情感传达给观众,以“真”的内核去寻求和欣赏者的共鸣。这观点也许很不“前卫”,但我只能这样做。
五是“工”与“写”的关系。这是个画法问题,水彩画处处工细入微,看起来太吃力,若全盘大写意,又难以留人。我追求“写”中有“工”,“粗”中有“细”的画法,一般先用大排笔以湿画法铺满画面的大块色,再着重以干画法塑造某些有感染力的细部。要设法藏住汗水,又要处处见笔;既要留下作画过程的“快感”,又要耐人寻味。主观愿望是如此,但操作起来难以掌握火候,往往流为中庸面貌,常添懊恼。
六是“画外功夫”和“画内功夫”的关系。这是一个艺术修养的问题。水彩画画了几十年,最后还是归结到画“修养”,基本掌握水彩技艺的“几板斧”并不是很难,而要真正提高水彩画的艺术品位,丰富水彩画的思想内涵,还得靠修养,这似乎更难。只埋头作画,顶多是个熟练的匠人,而成不了画家。因此,一个好的水彩画家应该有正确的世界观,有敏锐的对生活的理解和洞察力,有较高的文化艺术修养,有对其他艺术门类的广泛兴趣。这虽然是一个“无底洞”,而且下功夫也未必立竿见影,但要尽力而为,长期坚持,必有效果。有些水彩画上不了更高的档次,原因恰恰在此。
我总认为:真正的画家还是要有点耐得住寂寞的奋斗精神,还是要有点自甘清贫的献身精神,这也许又不合时宜了,但我认为应该如是。
(黄铁山,现任中国美术家协会水彩画艺术委员会名誉主任、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湖南省文联荣誉委员、湖南省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主要作品有《洞庭湖组画》《摩洛哥小镇》《列维坦故乡》《金色伴晚秋》等,均为中国美术馆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