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运焰
夏天一日,电话铃响起,一看来号,是李潺先生。话筒还没到耳边,那熟悉乡音就传了过来:“运焰,我想定个时间回到家乡,搞场笔会,顺便和老朋友聚会一下。”
彼时,他的身体状况不是很乐观,住了几个月的医院,后虽有好转,身体还远没有恢复。更何况,天气热得很啊,哪能逆向而行,远距离奔波呢。于是,我建议他过一段时间再兑现吧。他答应了。一过就是两三年,谁知道,等来的却是他突然去世的噩耗。
遥望蓝天,百感交集,种种场景,浮现眼前,怎么也拂之不去。是的,作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长期担任湖南省书协副主席的李潺来说,书法是他诸多特长中的特长,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而这一特长就是来源于他的少年时的首次逆行。
他读小学时,也不知从哪整来一本破烂的书法字帖,他感到很稀奇,一个汉字还能这么写,写出来还这么好看哪,捧着这本字帖,他舍不得放下,竟一笔一划地照着字帖描摹起来。时间,就在他描摹中溜走了,而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还没动笔做啊。突然他异想天开,何不就用自己的“书法”顶替作业上交呢。第二天在课堂上老师直接点名要他站到讲台上高高地举起双手,将书法作品打开,面对着全班同学,老师将他作为不按要求完成作业的反面典型。一堂课45分钟,他就这么地举了40分钟。下课铃响起,老师对他的平生第一幅书法作品进行了点评:“鬼画符”。他暗地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字写好,给老师看看,给同学们看看。一年以后,他的毛笔字成为全年级公认的第一。
摸爬滚打,坎坎坷坷,对命运一次次冲刺,对人生一次次逆行。直到上世纪80年代,李潺终于成为湖南省电视台的摄像记者。而从“鬼画符”起步的书法作品,也早已登上了国家级的书法报刊和杂志,也频频获各种大奖。凭着这些硬件,他也成了湖南省书法家协会首届常务理事,后来又当选为协会常务副主席。1988年,他邀集书法界的同仁,搞起个“龙年书法大奖赛”,集稿、收稿、联络、评比、颁奖,轰轰烈烈,又扎扎实实,硬生生地把个书法界闹了个风生水起,让一大批书法新人一个台阶上升到又一个台阶。整个大赛,耗资30多万元,国家没有拨过一分钱,所有参赛作者不交纳一分钱的参赛费,全凭李潺筹集,而且所有获奖作者还收到了一册精美的获奖作品集。作为赛事的主持者,他却不从中揩一点油,家里的生活硬件没有一点提升,做饭用的还是煤球炉。而煤球的来源,至少有一部分是武冈当年与他搭过伙的穷哥们,利用来到长沙出差的空闲,打着赤膊一个一个地做的。事隔多年,这位老兄对我说起这事,还恨恨地说,要在他富贵以后,去他家大吃几餐赚回来。可我却发现他从来就没有富过,他抽的烟,都是5元钱一盒的翻盖“白沙”。
作为书法家,如果说他之前的“逆行”还与书法有关,而他的又一次逆行,却是和书法挨不上边。他竟然把远在天南地北的一些武冈人,或者打电话或者写信,硬是集中到武冈,说是请大家为家乡作点贡献,共同编一部武冈的文史集出来。当我在长沙市定王台新华书店以32元钱一本的价格买到这本名为《都梁文钞今编》的书一看,好家伙,一百多万字的厚厚一大本,囊括了从两千多年前的汉代直到当时还健在人物,内容为诗词、楹联、散文、小说,剧本、人物传记等等。我没有向他投过稿,但也不知他从哪里将我在地方报刊发过的几篇民间故事搜罗进去了,可见作为主编的他,宏观之大,微观之细。自然,社会对这本书好评如潮,更有相关专家称,这是全国解放以后第一部县级文史的集大成。
他对我说:“其实还是匆忙了一点,出现了一些不应有的失误。”我说:“你何不写篇成书记,其本身就是一篇蛮好的史料嘛。”他说:“别急,等我退休以后再写不迟。”退休以后,他又对我说:“趁着我现在的身体还可以,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我相信他的话,更相信他的身体。想当年李潺作为电视台记者回到武冈,扛着几十斤重的摄像机和器材,从云山北麓步行而上,一直拍到山顶,拍出了一部视角独特的电视片《武冈云山》,这部片子和另两部在武冈拍的《法相洞天》《故城记俗》电视片,先后在湖南电视台和中央台播出。
“那次,我没有从大家惯常走的秦人古道去,而是扛着摄像机从刺蓬窠里上去的。”多年后重游云山,他疲惫不堪地坐在双华亭喘息着说。
李潺先生,在大限到来的时候,你怎么不一如既往地逆行而前?除了你和我相约的那场笔会,还有多少未完成的事在等待着你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