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清
“细细叶叶细细桠,结的果子像冬瓜。”猜一猜,是什么?
枣子。对,是枣子,准确地说,是枣树。小时候,我家门前就有一棵。
它有碗口那么粗,是我爷爷栽下的。枣树斜斜地长在土坡上,身子弯弯向里翘,像一位老人佝偻着背。
枣树下面是一条小石板路,那时候农村连机耕路也没修,一条小路延伸到石江街上。人们走累了,扯把草垫在屁股下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垫坐在枣树下歇凉。
枣树的枝叶虽然细小,但是浓密,筛下来的阳光并不多。枣树对面有高大的香椿树,枝叶的绿荫可以相互弥补。五月枣花开,蜜蜂嗡嗡来。远近两个大队,我只晓得李叔养了蜂。蜜蜂来了,飞上树把细小的枣花踩落得满地都是。枣花蜜好吃,我到李叔家尝过,比纸包糖还甜。
枣花谢了,树上坐了果。这些米粒大的果实藏在绿油油的树叶里,高高地悬在半空,粗看一眼,以为没有枣儿。仔细看才晓得那些沐着露、闪着光,在枝叶间探头露脑的都是果实。
我们经常在树下玩,有时仰着头,盼着枣儿长大。枣儿大了,父亲急了。用细竹枝和田坎上挖来的荆棘把树蔸围了一圈。村里的人看到父亲围树了,背后议论纷纷:“不就是几颗枣子,也不值几个钱。”村里的桃果李子都是共同享受的,我也不理解父亲的举动。
一天晚上,我同父亲在枣树下乘凉。天气闷热,一丝风也没有,枣树上的叶子纹丝不动,我使劲摇着蒲扇。黑暗中,树上的枣儿看不清,是黑糊糊的一片。
“人家说你小气。”我指着树下的荆棘告诉父亲。
“我晓得。”黑暗中父亲深吸了一口烟,露出暗红的光亮。
“想吃枣,容易得很,竹竿打,土坷垃冲都行,但是不能爬树。”我想起来了,前不久有小朋友爬到树上摘桃摔断了腿。
原来父亲是这么想的,大家真的错怪他了。
枣树生在路边上,很显眼。枣树上结的叫鸡蛋枣,成熟的时候有小鸡蛋那么大,又甜又脆。正是枣熟的时候,生产队的社员在我家旁边出工。有人提议:打枣。父亲便打来一盆清水,搬来一把梯子,爬上枣树,手攀主干,脚踩分枝,奋力一摇,枣子像雨点似的落下来,满地乱滚。社员们捡枣,洗枣,窸窸窣窣海吃一通。
最难忘的是捡枣。秋天的太阳刚刚还是火辣辣的,不一会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院子里的男女老少并不避风,而是从家里跑出来在树下占位置。院子里有两棵树下有人,一棵是生产队集体的一棵禾梨树,树势高大,枝繁叶茂,硕果累累。正是梨子成熟的时候,狂风想把梨树刮倒,使劲摇动它长长的枝条,树叶被吹翻了,枝头露出一个个青色的果子,它们相互碰撞,地面上到处是果子落地的“砰砰砰”的声音。
枣树细枝细叶果子小,被风刮得狂魔乱舞,像小孩子挥动的拨浪鼓,枣儿“噼里啪啦”落地像炒豆子,大家追逐着圆圆的果实,从荆丛里,水沟边,稻田中捡起来,塞进衣兜,嘴馋的用衣服擦一下先尝为快。
那年冬天,村里要修路了,听大人说,等路修好以后,拖拉机可以开进来,以后修房子,材料可以用车子装进来,不用一担一担用肩挑了。我们也不要走那泥泞的小路了,下雨天,经常有小朋友滑倒,有的甚至滚到稻田里,弄得满身泥水。我们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有一天下午,我看到父亲口里含着一根烟,在枣树下转圈。他时而望望天,时而看看树。此时的枣树已经脱光了树叶,只剩下歪歪扭扭的树枝,寒风中显得孤立而无助。
突然,我发现树下有一条白色的石灰线。这是路基的标志线,而我家的枣树正在线内。枣树的对面是一面高坎,下面是农田,如果往那边扩路,不仅要占用农田,而且工程量大,所以只有往枣树这边走。
院子里的乡亲们意见纷纷,有坚决不同意的,有要求赔偿的……有人直指我父亲:他是大队干部,只要他带头了,我们跟着来。
那一夜,父亲要我早早地上了床。黑暗中我看到父亲提着斧头轻手轻脚出了门。
我趴在窗户上。
月光下,父亲围着枣树转了一圈,仰头看了一眼树尖,然后高高地扬起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