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祥
近来,有三位知识分子在网络综艺节目中出圈。政治学者刘擎在《奇葩说》第七季里金句频出,法律学者罗翔在《十三邀》里的自省引人深思,许知远在《吐槽大会》上的文化梗也引发热议。知识分子走出书斋,与荧屏亲密接触,有人叫好,有人劝诫,也有人批判。
刘擎、罗翔、许知远等在网络节目中的出圈,有两个特点:其一,他们传播的是现代知识,与现代社会文化关系更紧密。刘擎本身的学术领域是西方思想史和政治哲学,罗翔专长刑法学,他们相关的课程在网络上非常火爆,他们的知识输出偏思想性、理论性,而非普及性。其二,互联网时代的扁平化、去中心化的特点,让知识分子早已走下神坛,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单方面灌输,而是互动的、双向的,更具亲近感。像刘擎的“系统对生活世界的殖民”“人是目的而非工具”,罗翔的“道德是一种自律,而不是他律”,许知远的“审美的偏狭,是一种智力的缺陷”这样的金句,在当今越来越刻薄、煽情、肤浅、俗套的网络话语中,听着清新醒脑,闪着智慧光芒。
从本质上说,这些学者的出圈,是因为他们对自己专长的思想的成功输出。而这背后,是当下年轻人对思想理性、精神文化的渴望。
刘擎在他的西方现代思想史课上说过一段话,大意是在上世纪80年代,他们那些年轻人白天会聚在一起辩论,晚上骑着自行车回家会接着看海德格尔,那是一种潮流,而现在则会被看作“有问题”。现在的打工人,忙碌一天了,谁还有兴致晚上回家读这么艰涩的哲学理论?况且哲学这种东西能赚钱吗?这些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所以《奇葩说》《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这样的娱乐节目大受欢迎。但同时,问题也越来越明显,我们沉迷于这种肤浅的娱乐消遣,实际上也容易造成如刘擎所说的“童稚化”现象——虽然身已成年,但思维依然如孩童般浅显,虽然能从娱乐中随时获取喜悦,但是当关掉手机和电视的那一刻,也会突然失落。我们享受着现代社会的各种自由,实际又变得更不自由,走向另一条通往“奴役之路”,往根儿上说,这是一种现代的危机感。当我们在众声喧哗的舆论场中看到这样清醒的、理性的、哲思性的话语,仿佛找到了某种灵光一现的精神,并形成认同,甚至成为一种心灵指引。虽然不乏速成、功利之嫌,但可见当下的年轻人,更加注重这种逆潮流的思维激荡,以及在激荡、冲突后的找寻自我价值的认同。
所以,和许知远同为北大校友的李雪琴,早已通过《脱口秀大会》出圈,她那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调侃“宇宙的尽头是铁岭”的段子,在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看来,并不是什么学术知识,但因为它在追求极致娱乐甚至略带反智的商业逻辑中呈现一种逆潮流,而显得鹤立鸡群,所以她才会成为了一股“清流”。
不过,有人对此则非常担忧,认为知识分子到综艺“走穴”,容易失去独立的观察视角与批判态度,更容易被名利欲望诱惑而失去操守。客观地说,有这种可能,刘擎也担心自己有可能变成为市场服务的服务生,罗翔爆红后在微博上还遭遇了网络暴力。但是,是否网络就真的是洪水猛兽?知识分子就只能在书房皓首穷经?离开现实世界,知识的作用何来?尤其是当下知识分子已经边缘化,通过大众喜爱的新兴媒体来传播学问思想,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最近,电视剧《觉醒年代》热播,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它一扫婆婆妈妈的家庭剧、不接地气的仙侠剧、“悬浮剧”的阴霾,剧中每一位民族先锋,都在认真讨论哪一种思想更能救中国。这关乎历史,更具有现实价值。另外,从传播的角度来看,陈独秀创办的《新青年》,不就是那个年代的“奇葩说”吗?正是有了这个舞台,李大钊、胡适、鲁迅、钱玄同这些新文化运动健将才会脱颖而出,才会有后来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才迎来了中国近现代史上的第一次思想大解放。
网络平等而开放,灵活而便捷,深得年轻人喜欢。更为重要的是,在后现代语境下,当下的学者早已有足够的清醒,并未将网络的影响力与学术能力、学术地位自然关联,像罗翔就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是“昙花一现”,真正能影响的人很少。但是,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划亮手里的那根火柴,让知识、理想与希望的火照亮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