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敏
读萧有恺先生的国画《春漫还童园》,心有惊讶。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这么一座朴实无华的农家院落,在他几尺见方的纸墨间竟如此气象万千。烟霞旖旎的山川点染里,让我看到了这一蕴藏的富厚。
有一个感觉,萧先生在让我们读他的画作之前,自己先潜心地研读了这片山水,读懂了山风水韵里的灵气,读懂了这座“春漫还童园”的物与人。很多年前,谭谈先生在白马湖创建了“爱心书屋”,而今,又在老家涟源桥头河镇曹家坳的故土上,为父老乡亲再兴公益,落成“农家书屋”,命名“春漫还童园”。萧先生眼里,这是又一座爱心花园。它的诞生,是因为这一片山水的胸怀,养育了有爱的人;有爱的人,又回报了养育他的胸怀一枚珠玑。萧有恺和谭谈是同乡老友,他应邀去曹家坳的农家书屋采风时,其目光捕捉了书屋与故园之水乳交融,其心胸对接了这一方小小农家书屋与中华文化的源远流长。
萧先生笔下的物象都极其开阔。站在他那些描绘湖湘名胜与故园风情的纸墨前,不论武陵源还是南岳山还是橘子洲,你都会顿生感慨。这是因为他的笔力所表现的,不仅仅是外在的形,更有其内在的神。唯有形神兼备,尺牍之间才显气吞山河之势。
要得纸上气吞山河,先得胸中容纳百川。艺术家有了这样一腔胸怀,画幅的尺度,就框不住他的挥洒。
萧先生面对每一处让他心动的风物时,没有将其看成一处孤立的存在,而是那一方地理捧出的钟灵毓秀,是朴素的山川在岁月风雨中洗刷的一块瑰宝,天地大胸怀孕育了它,包容了它,释放了它。艺术家,最需要的也是这样一个孕育、包容、释放的过程,这是对大千世界浩瀚时空的视点切入与领悟。艺术家需要做的,是天眼一样的发现,发现它外在的博大,发现它内在的精深。
萧先生所打开的艺术胸怀,不仅仅是收尽山重水复的“外纳”,还有“内气”。外纳有如人体的骨骼与血肉,内气则是人体的灵魂与心跳。面对他的《天下第一桥》《岳阳楼》《岳麓书院》等一系列作品,我们就能找到他在纸墨间“开合”与“收放”的艺术张力。萧先生从一个点的美学发现铺开与延伸后,最终回到的仍然是这个点,但这个“点”,不再是众人眼里那个已然形态,而是纳天地之灵气了的臻美造化。读读这《岳麓书院》画面里的磅礴,这磅礴的已不是岳麓山,而是这座山中的书院;读读这《岳阳楼》纸上的浩瀚,这浩瀚的已不是洞庭湖,而是湖上的这座楼;读读这《天下第一桥》千山万壑的无穷无尽,这无穷无尽的已不是那大自然的山高水远,而是这座鬼斧神工的人间天桥……他由“点”寻找骨骼寻找血肉,但他始终守着“点”的精灵,岳麓书院是岳麓山的精灵,岳阳楼是洞庭湖的精灵,天下第一桥是矮寨的精灵。他是在纸墨间纳以山川,壮以魂魄。
萧先生上世纪60年代毕业于湖南艺术学院美术系,艺术创作基本功扎实。在之后的艺术实践之路上,他将艺术功力让位于艺术视野,艺术功力只囿于如何运用技巧去创造艺术形式,艺术视野却能在艺术领悟力中捕捉更辽阔的艺术表达空间。“我画什么东西是在我思考它们的时候,而不是我看到它们的时候。”这是毕加索说的,也是萧先生推崇的。他的笔下不是复制自然山水的风貌,而是营造了一个注入深厚的内涵与富有生命力的万千境界。因此他一直就把笔触的精微放在胸怀的博大里,在构图的疏密有致间,于广博中寻求细微。
再回来说《春漫还童园》,一眼之间,萧先生就读到了这个院落的辽阔。因为他首先读到了谭谈先生回归土地的赤子之心,心的美丽让世界无比宽广。他眼里也出现了自己童年的山野,童年的村落,“还童”是心性的还童,乡村是人类最初的家园,儿童的乡村不封闭更不单调,也不知贫穷。炊烟里的爱温暖了孩童的贫穷。萧先生看到了曹家坳古往今来的文明更替,以及这片山地风雨演绎的情感包容,还有这方子民走南闯北的生生不息。所以他下笔的意象里就不是“春漫还童园”的直接景物,而是一方大山水,一方大村落,但“春漫还童园”是曹家坳这片沃土里长年累月积蓄的一个核,谭谈先生的故乡之恋乡亲之情,是这个山村的灵魂呼应。纸墨间山情水意的描绘里,因此漫卷出农家书屋的内蕴。
北宋杰出画家、绘画理论家郭熙的一句话,是《春漫还童园》艺术实践一个最贴切的标签:“真山水之川谷,远望以取其势,近看以取其质。宏观取大势,微观取实质。”这也是萧先生几十年对中国山水画研究、实践、探索之路径,他的笔下不会是自然山水的复制。而这幅以山水构图来衬托物体主题的写意作品,也在郭熙如何表现山水境界高、宽、深的“三远”美术理论中,得到了很好的运用。高远为仰视感,深远为俯视感,平远为平视感。萧有恺先生以这种三度空间透视技巧,给了所有远离家园的人一幅蓦然回首的俯视图。我们俯视着故园的高远与亲近,更有心之所系的辽阔与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