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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定文
山村那座风雨桥一直横亘在你的岁月里。
上世纪70年代中期,你从娄底师范毕业,分配回山村任教。
当年7月底的一天,太阳亮晃晃的。你兀自翻过三座山,穿过三个田凼,走了十多里路,喉咙都在冒火一般,全身近乎汗透了。
快到中午时分,你才赶到区公所。它是一个青砖黑瓦的大院子,里面长有几棵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你找了好一阵,才寻到区文教办的牌子。敲门进去,是一间简陋的办公兼住宿的房子,里面的负责人摇着一把旧蒲扇对你说,欢迎你回家乡工作,农村就缺你们这种科班出身的老师呢。
不久,你接到通知,去一所中学教书。那是全县唯一不通公路的偏远中学,位于涟源、双峰、邵东三县交界处。30多年后,一个当了副市长的学生与你见面时,还笑着说,老师,您当年给我们上第一堂课时在黑板上写了4个字,还记得么?“穷山恶水啊”,你呵呵一笑。说实话,那真是一个比你的老家还要贫困僻远的山旮旯。
那年8月底,父亲帮你挑着行李,送你去单位。你们在田埂和山路上走了一程又一程,还问了好几次路,走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幸好,途中有一座古旧的风雨桥。远观,就好像一个长长的亭子架在河上。桥头,立了一块石碑,刻有捐款修缮者的名字。桥长十多米,中间有个石墩,上有供人休憩的长廊。下面是清澈见底的河水,水藻又长又密又柔,不时还看到小鱼嬉戏。往桥上一坐,清风徐来,心旷神怡,疲惫顿消。后来,在山村教书的那段岁月里,每次你走累了,只要看到这个风雨桥,心里就舒坦多了,精神就抖擞了,仿佛重新有了继续前行的力气。
那天,你们走了二三十里路,下午才到达学校。学校是一个旧四合院落。总务办主任很客气地接待你,立马把你安顿在食堂楼上。那里有一间宽敞的土砖房子,摆了床铺后,还可以摆书桌和大书架。他帮你用塑料布封住破烂的窗户,加固你的挂钩门锁,带你去食堂与师傅见面寒暄。
你就在这个学校安顿下来了。一呆就是5年。
那时,你初为人师,老教师手把手地传授育人待人之道。你旁听其他老师的课,借阅他们的备课本,邀请老教师评点你的课,他们严谨的作风、丰富的经验,让你受益匪浅。学校没有任何资料,你在周日骑车到几十里外的镇上新华书店,采购教辅书籍。你很快积淀了教学信心。有一回,他们评点你的课,说你的课程设计那么多故事和笑话,有点哗众取宠。你有些不服气,当场辩解起来。之后,一个老教师同你谈心。他说,你是科班出身,教学理论是有一套的。但是年轻人要虚心,别人讲话的时候不要插嘴;对别人的评论不要直接反驳。否则,别人就不愿意和你交换意见了,你也就听不到不同的声音了。这对你的教学、你的人生,可能都是一大损失。你说对不?你心悦诚服地点头称是。两年后,老师们居然推选你去参加教学创新比武,还推荐你当教研小组长。乡学区的肖寿桃支书平日虽不苟言谈,却喜欢与你聊天。有时,家有佳肴也邀你同啖。他先后鼓励和支持你攻读大专函授班、报考本科脱产班和参加律考。可惜,他后来英年早逝,令你扼腕痛惜。
那时,一些学生和家长也让你感怀,给你不少温暖的力量。这里民风彪悍,但对老师非常尊重。每次家访,家长总把你奉若上宾,倾其所有,热情款待你。
在山村中学那段日子,你们的教学任务繁重,一般要上两三门课。有时,晚上批改作业到深夜。生活也艰苦,一个月吃不上几次肉,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起初连电都没有,晚上整个学校没有几个人,满山的虫鸣和瘆人的鸟叫声,在你的煤油灯芯上晃荡。你紧紧关好门窗,还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星期天,本地老师和厨子师傅回家种地了,学校更空荡了。但业余生活也还是有亮色的。一旦有空,几个年轻老师踩着单车,串东家,走西家,到处打秋风。有一天放学后,你们骑行十几里山间小道,跑到与邵东交界的礼湾村。听一个同事的叔叔拉二胡《赛马》,那急促的马蹄声那么逼真,似乎现今还萦绕在耳边。欣赏完二胡,你们品尝同事老母亲找出来的黑黝黝香喷喷的腊肉。酒足饭饱之后,趁着淡淡的月色,在黑乎乎的山林间高唱《黄土高坡》,一路飙歌,呼啸而回,真有点快意人生的味道。
那5年,是你生命的磨刀石,那些刻骨铭心的艰难、煎熬,成就了你日后厚积薄发的人生。那山村是你生命中弥足珍贵的章节。那位区文教办支书、那些老同事、那些学生和家长,便是你人生中的风雨桥,那么温馨而无私地为你遮挡风雨,让你积蓄澎湃前行的力量。
今夜,你回望岁月。那个山村,那座风雨桥,那么温柔地矗立在你一生的记忆里,让你温暖,让你感怀。
一路走来,风风雨雨,又何止遇到一座风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