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嘚瑟” “体贴” “宽容”
86岁的王蒙这样写爱情小说
整理丨湖南日报记者 李婷婷
10月27日下午,长沙乐之书店天心店,耄耋之年的“国宝级文学家”王蒙,带来他“写给世界的情书”。
“为人心立碑,替世道存照——王蒙《生死恋》新书分享会暨文学对话”现场,原文化部部长、中国作协名誉主席王蒙先生,与湖南出版投资控股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总编辑,中南出版传媒集团董事长龚曙光,及中国作协全委、湖南省作协名誉主席、长沙市文联名誉主席何立伟,就王蒙新作《生死恋》,展开了一场文学对谈。
“我不是非要写爱情,而是这些爱情让我写。”一个86岁的人怎么写爱情?他们这样说——
王蒙:我很高兴我还有这种嘚瑟劲儿
我曾计划,写完回忆录三部曲就搁笔。这个年龄了,可以换一种生活方式了。但后来又写起小说,和过去又有点不同,我想是这个小说的历史感和沧桑感。
爱情有它不变的一面,那种吸引、迷恋、美好的想象;可是呢,人们对爱情的体验又随时跟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我深深感觉到,时代的变化所带来人的命运的变化虽然不是绝对的,但又无法脱离它们。这就是人的命运跟社会、历史的命运的关系。
写《生死恋》,我一上来有两样东西写得津津有味。一个是写取暖的不同方式,写生煤球火,河北那边叫渣滓,点蜂窝煤,这蜂窝煤又经过一些什么变化。另一个更让我津津有味,写北京的小四合院里养猫,我里头有这么一句话:“在天愿作比翼鸟,在院愿为狂叫猫”。山东大学马瑞芳教授说,你不怕把白居易给气死啊!那是褒奖,我认为是褒奖,我不承认是讽刺。
一个人活到86岁,时代的变化、生活方式的变化、言语的变化,一想起来,本身就是非常文学的东西。这里面有对过去事物的留恋,比如对四合院里猫叫的留恋,现在听不到了,那些公寓楼之间,没有那种生动活泼的劲儿了。
比如写《邮事》,我自己也很有兴趣,因为我从小和邮局打交道,经验可多了。我为什么这些年又写起文学性、故事性、感情性比较强的小说呢?因为写小说太让人高兴了。人写起小说来,每一个细胞都在跳跃,每一根神经都在抖擞——后来我觉得应该叫“哆嗦”,再后来我一想,其实是“嘚瑟”。你看你一嘚瑟,连一个猫都能写活了。
我很高兴能够保持这种嘚瑟劲儿。
龚曙光:他要有一份独特的体贴
我跟大家一样,读着王蒙先生的书长大。拿到这本《生死恋》,我很好奇,一个虚岁86岁的人,怎样写爱情小说?王蒙先生是这样说的:他要入生死,他要有一份独特的体贴。
文学史上,关于爱情的小说很多。但当我读到一半的时候,我觉得这场生死恋是王蒙式的生死恋,是中国社会的生死恋。他用一个很简短的爱情故事,概括了中国百年来的社会变迁,以及每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如何在社会碾压中绽放生命的微光。
主人公二宝的生和死,既有社会的刻薄,也有社会的宽容。他的出生是社会的宽容胜了,他的死亡是社会的刻薄胜了。他个人的爱情亦如此。虽然写到生死,但王蒙先生并没有声嘶力竭,他将对人性的冶炼,摆在一个非政治、非社会、非经济而又与之都相关的生命状态上。用王蒙自己的话说,他很政治,他从来没有回避过政治;他又说他很文学,他是真正的文学家。他给我最大的启示是,不管他写什么样的题材,他始终都能将自己的生命摆进去。
从最早的《青春万岁》,生命的一声畅快的呼喊,到《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青春的生命遭遇的第一声叹息,再到后来获茅盾文学奖的《这边风景》,在一个特定时期里对中国社会、民族及各种文化的特殊心绪下的观照,他创造了一份独特的价值。
《生死恋》是出乎我们意料的小说,我认为他在以他的生命来观照中国社会的进程。王蒙就是一部中国当代文学史,他不断推出的作品就是在为这个时代编年。
何立伟:无褒无贬的写作态度,是他巨大的宽容
王蒙先生是86岁的少年。我想,86岁的少年比18岁的少年更有魅力。
在写小说之前,我是写诗歌的。上世纪80年代,读了王蒙先生的《风筝飘带》《蝴蝶》等,觉得那种行文简直就是语言的狂欢,让我特别激动。特别是《邮事》,既不是小说也不是散文的文体,元气淋漓,汪洋恣肆,一泻千里,可以看到他旺盛的生命力和饱满的生命状态。
那时作为文学青年,我们是很狂妄的。但读王蒙先生的小说,我感觉服气。因为在那个年代的作家里面,他最具现代性。读了他的小说,我对自己说:“嗯,我要写小说了。”
王蒙先生后来当《人民文学》的主编,我的很多小说都是在他以“头条+编者按”的隆重加持下发表的,《白色鸟》获奖也是他的极力推荐。他通过《人民文学》这个平台,推了很多像我这样的新人新作,创造了一个新生代的文学生态,这是他的一个巨大的功劳。
读《生死恋》,觉得他的文学豪情依然如故。他写一个人的一生,莫名其妙地生,莫名其妙地死,从新中国成立初期写到现在,写了中国社会在这一特殊历史时期里的复杂人性。
王蒙先生似乎永远不会和时代、和生活脱节,他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新鲜感和捕捉能力。他写爱情、家庭、时代、生死浩大的命题,但他的写作是一种无褒无贬的态度,这种无褒无贬是对世态的看透,更是一种巨大的宽容。
◎我在现场
一边“出生入死”,
一边“自在从容”
文丨李婷婷
对谈前一晚,何立伟往朋友圈发了一条预告:明日下午,在乐之书店与龚曙光兄一道同王蒙先生对谈新著,友朋可自来参与。
一夜之间,点赞留言的一排排头像,看起来“像一面照片墙”。“书店好,可看到书,还可看到写书的人。”看着和那条朋友圈同样人头攒动的分享会现场,何立伟用这句话作为自己的开场白。
王蒙先生呵呵一笑,请主持人把支起来固定在他嘴边的话筒挪开,顺手接过何立伟手中的移动话筒,眼神示意,这样更让他觉得自在从容。
他看起来就像某个人的爷爷——某位刚刚看完天气预报、给小曾孙磨完豆浆的爷爷。他的确爱磨豆浆:“用箩来箩豆浆,那个箩上还有两行字特别有意思:‘挤压成正果,漏网是精华。’我觉得太好笑了。”
上网除了收邮件,就是看天气预报。而且浏览的不只是自己所在城市的天气,简直成了朋友们的“气象台热线”。
这些小事,都让他觉得自在从容。他的讲座、对谈,也像一把“温柔的摇椅”,强调心灵“自适”的人生哲学,在不同年龄层的读者中,虽生发着不尽相同的评价,但对他本人的尊敬与热情,似乎从未退场。
几十年里,他不遗余力举荐新人,这些人,如今已成为作家中坚、文坛主流。在后辈写作者中,他有着独特的“话语权”。而对于普通读者,这位大作家“爷爷”,总是那样悲悯、宽厚又温暖。
这是王蒙积攒的“人气”。那条点赞成“照片墙”的朋友圈,和拥拥簇簇的现场,都可以佐证。只是大家没有想到,一个86岁的人还会来写一部爱情小说。怎么写?“王蒙老矣,但写起爱情来仍出生入死。”
一边“出生入死”,一边“自在从容”。或许这就是王蒙。